令人怦然心动的胡说八道监测术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都会胡说八道（bullshit）。即使一段对话超出了理解范围，我们仍然觉得有必要加入。于是我们参与其中。但产出了什么呢？胡说八道。
在我们的文化中，胡说八道非常普遍。无论是否有意，我们都促成了这一现状。而且我们通常自信地认为自己有能力识别并避免胡说八道。然而，胡说八道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有这么多胡说八道，或者它的作用是什么，目前还没有清晰的理解。
知名心理学家、维克森林大学心理学教授 John V. Petrocelli在他的新书《令人怦然心动的胡说八道监测术 》（The Life-Changing Science of Detecting Bullshit）分析了胡说八道的原因、方式和好处，以及如何才能识别并抵制胡说八道。
2017年，NBA超级巨星Kyrie Irving在某个播客中称地球是平的。他当然学过科学的观点，但他还是不以为然。为什么？他说，因为除了“他们”告诉我们的情况之外，并没有任何确凿的信息。同时，他所谓的“真相”就在我们眼前。
持这种观点的不止他一人。虽然这似乎很难想象，但是一项针对美国成年人士的调查发现，每50人中就有1人认为地球是平的。这可是650万人，比芝加哥人口的两倍还多。
如果有证据证明，的确有一场全球性的阴谋伪造了科学发现，那么相信地球是平的倒也说得通。但是没有任何相关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不过对“地平说”的拥护者而言，这并不重要。他们主动无视真相和基本事实。换言之：他们胡说八道。
Kyrie叫播客听众“做点研究”，但专业的科学家已经做了大量研究，这些才是真正懂行的人。
首先是希腊天文学家Eratosthenes，两千年前，通过观察地面的两根棍子，他确定了地球的形状。6月21日正午，位于赛伊尼（埃及南部城市阿斯旺的旧称）的一根棍子投下了影子。而在五百英里以北的亚历山大港，另一根棍子并未投下影子，这清楚地证明了地球的曲率。
然而两千年后，篮球巨星无视强有力的科学证明，还暗指真相在别处。这就是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和撒谎是不同的，即便说谎的人和胡说八道的人可能会说出完全一样的话来。说谎的人在意真相，但想要掩盖真相。而胡说八道的人不在乎一件事情真相是什么。
有些胡说八道是无害的，但在某些情况下，它是有坏处的，甚至会极其危险。
美国前总统Donald Trump宣称，他一开始就职演讲，雨就立刻停了。这两者毫无关联，但这种胡说八道无伤大雅。
Trump还说过，注射消毒剂也许能帮助治愈新冠肺炎。这种胡说八道，就其危害程度而言，可以说是最危险的那种。一些医学专家认为，有人听取了Trump的建议，正是这种胡说八道导致了他们的死亡。
在接下来的重燃时间，我们会检验日常生活中的一些胡说八道，看看胡说八道的人如何从中获益并损害其他人的利益，以及胡说八道是如何奏效的。
记忆、态度、理念和决策
买东西的时候，你付的钱通常比批发价格高50%到100%。因为零售商会承担一些风险，这是一种合理的加价。
但是在餐厅，一瓶红酒通常会加价400%。很多人知道这一点，所以就只点一杯苏打水。顺便说一句，这其实也不合理，因为苏打水的加价幅度可能高达1000%！如果加价远远超过生意成本和合理利润，那简直就是乱加价。
那为什么我们还会愿意付钱呢？研究表明，原因有三：
首先，如果这种荒谬符合我们的世界观或者所希望的事态走向，那比起真相，我们通常更愿意接受这种荒谬。比如，气候变化反对者更愿意相信全球变暖是一场骗局。他们想要生活在一个人类不会对地球产生负面影响的世界，因此他们忽视全球变暖的所有科学证据。
其次，在我们第一次听说某件事的时候，会倾向于把它当成真相。不幸的是，一旦我们选择相信一件事，要改变想法就很难，即便它已经被证实是错的。
作者的研究表明，如果人们只接收正面的信息，比如有关一家餐厅的正面信息，那么他们就会对餐厅产生正面的态度。之后再接收负面信息，会弱化原本正面的态度，但随着时间消逝，正面的态度还是会恢复。
最后，我们往往过于依赖直觉。认知科学家Steven Sloman和Philip Fernbach在一项实验中证明了这一点。实验参与者被问道，是否知道各种电器是如何运作的，大多数人说知道。但是当心理学家让他们说出更多细节时，事实就很明显了：人们对此知之甚少。
胡说八道只需要几秒钟，但是要消除它带来的长期影响，则要花上几年时间。胡说八道会影响我们的记忆，理念，态度和决策。
轻信胡说八道，或者被作者称作“bullibility”（bullshit和gullibility的混合）会影响我们所有人。我们把胡说八道当作事实，同时没有意识到胡说八道的人要么无视真相，要么根本就懒得去确定真相。
轻信胡说八道（Bullibility）是庞氏骗局能吸引这么多投资人的原因之一。这些骗局保证投资能快速回报，但实际上所有的利润都来自于新一轮投资人所投的钱。这个投资计划不产出真正的利润，所以注定要失败。
然而，人们心甘情愿交出他们的钱。最著名的一个庞氏计划由Bernie Madoff运作，他的受害人中包括心理学家Stephen Greenspan。讽刺的是，Greenspan是一位研究轻信的专家，著有《人类轻信行为大赏》（Annals of Gullibility）。
你和其他人一样容易被忽悠。如果不能认识到这一点，会让胡说八道更具危害性。也许你觉得自己永远是对的，但这只会助长胡说八道的风气。
1949年，心理学家Bertram Forer的一项研究显示，轻信胡说八道是普遍现象。人格测试结束后，志愿者收到了据称是个人评估的报告。事实上，每个人拿到的都是从一本星座书上节选打印的完全相同的内容。不可思议的是，大多数人认为报告描述得相当到位。
温顺是一种心理特征，有这种特性的人不喜欢说“不”，遇到冲突会选择顺从。这些人就是最容易被忽悠的，他们甚至会公开支持胡说八道。
但轻信胡说八道并不是与生俱来且不能改变的特性，它受很多短暂因素的影响，比如说语境。社会心理学家Robert Cialdini曾经做过一项研究，他让志愿者从陌生人那里筹钱。筹钱最多的人使用了“因为”这个词。“因为”后面接了什么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这个词说了多少次。
我们的见解和当下的情绪也会导致轻信胡说八道。当我们觉得一件事很容易理解，就更可能会相信它是真的。当人们越开心的时候，也越容易让他们相信胡说八道。最后，即使我们只相信一个基于胡说八道的理念，这也会让我们更容易轻信胡说八道，其后果就是糟糕的判断和决策。
就会产出更多的胡说八道
哲学家Harry Frankfurt认为，当我们被要求谈论并不真正了解的事情时，就会胡说八道了。本书作者则更进一步，他的研究表明，每当别人问我们看法时，我们都会胡说八道，和我们真正知道多少毫无关系。
与见识不如我们的人交谈时，我们更有可能胡说八道。作者的研究显示，当交谈对象对一个话题不熟悉的时候，41%的人会胡说八道；当交谈对象见多识广时，只有29%的人胡说八道。
如果没有义务，或者别人没有期待我们提供意见，我们胡说八道的可能性就会降低。同样，如果我们感觉不能蒙混过关的时候，也不太可能胡说八道。
反之亦然。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都能发现这个规律。各种信息和新闻无时无刻不轰炸着我们的大脑，所以我们逐渐会期望每个人对几乎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看法。可是我们不可能什么都知道！那怎么办？我们就会胡说八道。作者的研究发现，当我们觉得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时，就会减少胡说八道。
有一些人更容易胡说八道。
比如，很爱胡说八道的人经常试图说服别人。如果能让别人同意自己的观点，那么他们胡说八道起来也会更自在。
知识渊博的人用真凭实据来支撑自己的论点，所以不需要胡说八道。但有人自我感觉懂得很多，那情况就正好相反了。认知心理学家Sarah Brem和Lance Rips发现，当我们认为谈论的是自己熟悉的领域，或者听众了解的不及我们，那么胡说八道的倾向就更明显。
有的人甚至能以此谋生。美国的一位媒体人兼名流Kylie Jenner发一条推广性质的Ins或者推文，就可以拿到超过一百万美元。她不需要提供证据，或者证明她了解自己发的内容。无论广告商出钱让她推广什么商品，只要有她的背书，人们都会争相购买。
我们都需要有归属感，感觉自己是集体的一部分，没有被排除在外。这促使我们加入对话，有时谈论的话题是我们完全陌生的。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呢？胡说八道。
让你更好地识别哪些是胡说八道
1989年，Douglas Biklen博士在美国推出了辅助沟通系统（facilitated communication）。这个工具据称能帮助不会说话的自闭症患者和别人交流。基本逻辑就是，患者使用打字机，并得到一位经过培训的引导员的协助。
这被视为一个巨大的突破，直到有怀疑的人更加仔细地检验了这个方法。
不过，即使有很多研究能证明这项技术根本行不通，Biklen依旧被看成是一位英雄。成千上万的信徒依赖辅助沟通系统，全球各地的学校不断在招聘和培训引导员。 当有研究结果足以推翻他的方法时，Biklen变本加厉，反而说这些发现有纰漏。他完全不理会科学证据。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伎俩。Biklen使用的是一条久经考验的策略：讲故事。事实上，在胡说八道者的工具中，这是最司空见惯的。
好的故事能给我们带来深远的影响，所以毫不意外，胡说八道者常常通过讲故事——主要是传闻轶事，来影响我们。这样的故事能让人们对很多根本就不真实的事深信不疑。这个策略就能解释，为什么很多人相信替代医学治疗是有效的，即便有压倒性的证据能证明其无效。
除此之外，还有像Deepak Chora这样的人，他们使用的语言被本书作者称为“假大空”（pseudo-profundity）―—通过夸张手法、模棱两可的表达、行话和时髦用语让人觉得这个人见多识广，学富五车。
众所周知，胡说八道的人不仅仅夸大自己的可信度，还会助力自己的支持者，诋毁反对者。他们的决策通常毫无证据基础。比如，美国前总统Donald Trump任命John Bolton为国家安全顾问时，夸赞他“棒极了”。仅仅18个月后，他指控Bolton阻碍政府，称他为“军事鹰派”，并表示Bolton即将出版的关于白宫的书”既恶劣又不真实”。
最后，我们总是被我们喜欢和信任的人影响，这对胡说八道的人极其有利。Lance Murphy是一位成功的医药销售代表，他会在私人层面和客户建立亲密关系。他坦率地承认“胡说八道有惊人的效果。”能把药品和治疗方案推销出去，他恰恰是靠着胡说八道的本事来建立人际关系，而不是医学知识。
识别胡说八道至关重要
你肯定看过一些TED演讲，而且可能觉得它们很有启发和教育意义。这些“值得传播的观点”通常都以演讲人的生平开始，展示他们的资历。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你相信，你面对的是一位专家——你可以相信其传递的是事实，而非虚构。
但事实上，这些演讲中很多都是胡说八道。
比如，Cynthia Thurlow关于间歇性断食的TED演讲。该演讲倡导八小时内进食。此外，Thurlow表示间歇性断食不仅能提升自尊，调节胰岛素，血压和心血管水平，还能降低患癌症和阿尔兹海默症的风险。
事实上，根本没有证据能支持她的论断。
但是，要摒弃TED演讲中的胡说八道，仅有常识还不够，你还需要有批判性思维。这就需要你在作出决定之前，有技能和态度对证据进行考量。这是需要练习的，不过你可以提出一些批判性问题来识别并摒弃胡说八道。
首先，想一想你正在听的这位演讲人是否在自作假设？他的可信度有多高？他的专业技能和动机是什么？是否有理由证明他在胡说八道？
然后，评估观点本身，以及给到你的证据。观点本身是否错误？证据是否相关且有力？是否还有没有解释通的地方？信息是否全面，或者数字和统计有没有误导性？
最后，问问自己，你的结论是否基于真正的证据，而不只是你从演讲人那里听来的。你有没有更深入去获取信息？你是否客观？你有没有考虑不同的角度，还是直接下结论？一旦你接受了这个观点，是否需要因此改变其他的观点？
能帮助你识别胡说八道的问题，总是以“什么”，“如何”以及“你是否考虑过”开头，你要避免问“为什么”开头的问题。因为胡说八道的人一般会给你一个哲学性的答案，而给不出证据。
同时，也别让对方觉得被冒犯了。你可以说一些话来让你的问题不那么尖锐，比如“我对你的观点很感兴趣，我想要理解弄清你的想法。”
那么在接受胡说八道这个方面你也难辞其咎
“你可以暂时愚弄所有人，也可以永远愚弄一些人，但你不可能永远愚弄所有人。”
这句名言是Abraham Lincoln说的。如果他是对的，那么应该有很多人没有被胡说八道愚弄。但恰恰相反，要糊弄专家是很难的，因为他们对自己的领域非常熟悉。我们拿汽车销售行业来举例。Curtis Baker是一位汽车发烧友，他认为买车人上当受骗不是因为他们被告知的信息，而恰恰是并未获知的信息。汽车销售人员不会告诉你那些会打消你购买念头的信息。因为自身不作为，买车人也难辞其咎。为什么？因为没有问出正确的问题。
如果在和汽车经销商沟通前，你做了点功课，那么你就会处于更有利的地位。如果你和好几个经销商沟通，并且把有意向买的车列出一个单子，那就不用盲目地接受卖方的条款，你甚至能讨价还价。
可以考虑在购买前投入时间精力进行审视。如果没有任何缺点，那很棒。但是如果有缺点，那当和经销商沟通时，你就有谈判的筹码了。
最后，不要激情购物。相反，要确保你的决定都是基于事实和充分的理由。
John V. Petrocelli问过很多专家，为什么人们会上当受骗。他们的回复指向同一个结论。如果有足够的信息，你就能做出更好的决定。因此无法识别胡说八道，通常是因为你没有做的事，以及你没有问的问题。
在一部20世纪70年代的电视剧中，侦探Frank Columbo会刨根究底地对嫌疑人提问，直到他破案。你也应该成为一位作者口中的“好奇的追求真相的人”。要成为这样一个人，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问和学习。增长见识，即使这些知识目前还没有用武之地。同时宽容对待相左的观点，从而确保你的结论并没有被自己的偏见所影响。
你能想象一个没有胡说八道的世界吗？能想象不用听别人高谈阔论他们根本不了解的事情吗？能想象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无根据的观点吗？能想象这个世界都是基于证据、充分理由和明智的决定吗？
这样的世界是可以存在的。建造这样的世界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
首先，让我们接受“胡说八道”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它并不冒犯人或者滑稽。它只是一个词语罢了。
有了这个前提，我们可以干正事了。怎么办？通过遵循一套规则。
只有当你十分确定时，才指出别人在胡说八道。给他们机会来澄清，这样其实能让他们发现自己是多么缺乏证据支撑。注意针对观点本身，而不要针对提出观点的人。当胡说八道允许被视为是意外的错误，那么胡说八道的人才更有可能被影响，从而思考真正的证据是什么。
其次，用基于证据的论证来对抗胡说八道。这也许不能立刻改变对方的想法。我们都知道，忘却已知的东西并不容易。相反，我们要鼓励胡说八道的人去问问自己，他们到底在表达什么，他们怎么知道自己说的一定是对的。这样会让他们发现自己的不一致，促使他们追寻基于证据的论证。
指出胡说八道的这个行为必须能感染其他人。社会规则表示我们不应该辩论，但这是有害的。如果你指出胡说八道，那么你就促进了批判性思维。如果你不指出来，那么胡说八道就会扩散得越广，这会导致严重的现实的后果。
想想美国对新冠疫情的反应。2020年总统选举把口罩和保持社交距离政治化了。如果称这些举措没有必要的言论没有得到几百万美国民众的支持，那么新冠病毒也不会夺去那么多的生命。
最后，要保持谦逊，要知道你的知识可能是有限的，你的想法可能是错误的。这样你可以质疑自己的结论，也能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在胡说八道。建立一个没有胡说八道的世界需要所有人的参与。这并非一件易事，但其益处值得我们为之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