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估梦见回到了小时候，燃烧的流星从天空坠落，烧掉了他的作业本。他从失重的睡眠中惊醒，恍惚想起自己身在何方，一跃而起，荡向舷窗。浩瀚星空下，项目的物料静静地整齐排列在框架上，就像一队待命的士兵，他放下心来，开始咒骂甲方。
刚接下这个项目的时候，作为公司的一名普通员工，还有些莫名的虚荣，这年头商务发射市场已经饱和，云梯作为新玩家，没什么特别的优势，如果不是老板拐弯抹角的关系，这种大客户的门都摸不着。但现在对于祝估，只剩下痛苦。原本说好的三人团队，到了发射场，就只有两个人面面相觑。老板在运载舱旁支吾半天，其实就是压缩人力成本。这件事就预示了整个项目进程的不顺。
上天以后，开动一周，唯一的同伴就跳槽去了别的公司。肯定在地面上早有预谋，这个项目的前景更坚定了他的意愿。跳槽既是字面，也是技术意义上的，和新东家的空间站轨道交汇时，一艘摆渡艇直接把他拉走了。祝估清楚，公司不可能再发射一次，就为了补充人手，项目期间也不会有人跳过来，今后所有工作要靠自己一个人完成了。基于以往的经验，甲方会提很多奇葩的要求，工期会一拖再拖，加班总是免不了的，在这个日夜频繁交替的地方，没日没夜地加班。
老板在通讯频道里堆出笑脸，许诺多加钱，完成另有奖金，祝估漠然地注视着他眼底的肉疼。这点激励很有限，现在更是到了崩溃的边缘。悲催的工程师是系统里一颗小小的螺钉，素未谋面的大人物，随手将他拧在这里。这一切要从四个月前说起……
一
两辆空中巴士在减速气流中缓缓下降，地面排队迎接的人群前列，塞壬公司的CEO 举着终端，最后核对一次访客名单，他把终端推得很远，略显做作，当然就是为了让访客们和扳手公司高管看见，他是他们的忠实用户。站在他旁边的，是扳手负责行政流程的总裁助理，为这次访问打前站。他凝视着半空，低语道：“老弟，我能帮你的就到这，下面看你的表现了……一会我不方便发表意见。”塞壬CEO 目不转睛轻声回答：“友情后补，我都准备好了，搞得定。”
巴士里面的人也在看着他们，当然听不见他们的悄悄话。公司神一样的创始人、CEO 毕角坐在第一辆巴士里，公司二号人物CCO ( 首席客户官) Michael 坐第二辆，公司规定，核心团队不能同乘，以防万一。两辆巴士开着现场聚合，每辆车里的人都投影在另一辆，可以实时交流。三号人物CPO ( 首席产品官) Jason 人没来，也通过现场聚合接入。
公司的业务部门分成前端客户和后端生产两大体系，分别由CCO 和CPO 掌管。尽管有投影充数，扳手高层算番数到场，可见对这次洽谈的重视。创始人独自坐在前排，俯视着塞壬的花园办公区，两三层的小楼散布在树丛中若隐若现。这是创意行业的惯例。凡是去过市中心，目睹扳手总部，建木大厦三百层的雄伟，都会意识到两种建筑风格的强烈反差。
创始人回想起自己年轻一文不名的时候，也曾期待来这样的地方工作，嘴角泛起冷笑，“文青的品味，确实不一般……”创始人一向以言辞刻薄著称，引来团队附和。两位C 总的投影，紧挨着坐在创始人后面，显得很热络，有力地反击关于他们不和的传言。CPO 摇头：“一个没有实体产品的行业，也只能靠形式取胜……”CCO偷瞟了他一眼，悠悠道：“营销公司始终是为人作嫁，不像我们面对最终用户。”
巴士降落了，车门自动打开，下面的人殷勤地拥上来，车里的人报以同样的热情，重申着两家公司亲密无间的合作。东道主先带客人参观，急于展示自己的实力。“这是我们的感官实验室……”塞壬CEO 打个响指，一排玻璃房子依次转换成外观透明，三三两两头上植入光纤的志愿者正在接受各种测试。有的在模拟的便利店里走动，摄像头环绕阵列捕捉他的视线，有的侧耳聆听着产品之声：打开包装、咀嚼食物、软件的提示音，等等，有的蒙着眼睛，抚摸产品的表面。
他们的脑神经活动实时呈现在研究人员的屏幕上。穿过营销小白鼠笼，进入一间巨大的穹项，中间悬挂着大型VR 投影机，白壁下空无一物。“景观实验室……”营销人又打个响指，各种营销热点景观从投影机中涌现：商业中心、住宅、学校、体育场、游乐园，虚拟人熙熙攘攘，几可乱真。最后是生命周期试验室，这里没有炫目的科技，有一些古董电脑，还有一些纸张打印的数据，沿着参观路径，展示长期营销的系统工程，覆盖一个消费者从胚胎到身后的超生命周期。当他还在母亲腹中，追踪孕妇的地理位置，用街屏播放广告音乐，可以有效地塑造出生后的品牌偏好。死亡也不意味着终结，在线追思页面也可以投放广告，泽被后人。
塞壬CEO 滔滔不绝：“西方军事学家克劳塞维茨评价战略，把一系列战斗结成一条连续的锁链，我们也要把营销结成一条贯穿消费者生命周期的锁链……”他正讲到兴头上，这一套倒背如流，总是能把对方震住，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对方已经有点不高兴，尽管行政总助提醒过他。
创始人也很擅长宣讲，具有智能终端行业祖师乔布斯的扭曲现实力场，这个后辈居然在他面前班门弄斧。营销生命周期的套路也让他不爽，创始人以意志强硬著称，大事从来没人能摆布他，但营销无孔不入，创始人回想生活的点滴，也着了很多道，他出生的时代，就已经充斥着营销。不爽归不爽，犯不着和后辈计较，但还是粗暴地打断他：“不错……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一行人在会议室坐下，打开电磁屏蔽，以防泄密，也就切断了现场聚合，CPO未能列席此次会议，他人在总部开始后悔，最近公司正处在一个微妙的阶段，这么重要的会议，应该亲自参加。他想来着，被创始人拒绝了，说不必给一家营销公司这么大面子。
创始人开门见山：“正如外界所传的那样，我们既将发布新品……有两项革命性创新：全透明，便携VR，暂定名冰洲石，古代维京人行船，用一种透明石块折射日光导航，就是冰洲石…… 暂定在今年双11 发布，兼顾黑五，现在已经三月了，时间紧迫。营销我们要搞大一些，这方面你们专业，给我个好的创意？要非常好，非常特别……”
营销人有备而来，故作神秘地取出三个密封的文件，包丝的文件夹旨在营造锦囊的观感，打开第一个。“性感营销总是无往不利，动员所有社交网络资源，在全球发起一个亮胸活动，鼓励女孩们分享用透明终端遮挡胸部的自拍，终端上只显示大写的发布日期，遮住敏感部位……”
“和旅游网站合作，发起行走阅读活动，鼓励分享比基尼阅读照片，社交传播的标签：人美也要多读书，针对特定的重口味受众，标签延长为：人美也要多读书，让丑逼无路可走……”创始人皱眉，觉得这个创意太低俗了：“这种活动太多了，互联网五十年，奶子从来没有断过，受众已经审美疲劳，硬不了了。我们希望这款产品的用户不限于年轻人，也不限于重度阅读用户，而是覆盖所有年龄段，所有
兴趣点！”
塞壬CEO 抱歉地笑笑，打开第二个，“与新品富有历史意义的命名相呼应，我们选取地中海古典文明的七大奇迹，古代东亚、撒哈拉以南非洲、美洲也各选七个遗址，全球一共二十八个点……举办VR 投影真人表演……”
“主题是回顾信息载体的历史，从上古记事的泥板、竹简、到中世纪的雕版印刷，再到现代PC、智能终端，生生不息，这场伟大进化的项点，就是我们的新品……”创始人点点头，“还不错……”这次积极的意味多一些，“我们想要的表达出来了，但是直接受众少了点……再听听第三个……”
营销人额头渗出细汗，保持镇定打开第三个。“收集近地的小行星和太空垃圾，如果要追求真实效果，也可以从地面发射一些石头，都安装上火箭发动机，坠入大气层，制造一场流星雨，排列出我们需要的图案。规划好飞行轨迹，让全球一百一十亿人口大部分肉眼可见……”
创始人的眼睛亮了，又犹疑道：“发射费用会不会很高？”营销人心中窃喜，这把赌中了，小心地试探道：“初步估算，在低轨道太空排出一个贵公司的logo，大约要25 亿人民币……”扳手的logo 是一个由二进制0 和1 堆砌的扳手，比较复杂，可供参考，让听众对这一方案的成本形成概念。
这是个天文数字，但对于财大气粗的扳手公司，压力不算大。创始人和团队交换下眼神，没有异议。“我要一个细化的方案，再做决定。技术、预算明细、VR 模拟效果，等等，能做的都做出来，尽快！”营销人忙不迭地点头。创始人再次看向自己的团队，目光扫过一群人，落在负责供应链的总裁助理身上，“David，你来带这个项目。”David 懵逼地承诺，他作为后端的代表，原本抱着旁听的心态。在场的扳手团队尽管都具备高管的心理素质，还当着外人面，一时也掩饰不住惊讶。创始人面无表情，视而不见。
会议结束，回程途中，高管们保持常态，但消息已经沿着隐形的关系网光速传递，连续几天，连公司的实习生都在议论这事。
“David 一直做供应链，没有市场经验，老头子这是要定接班人了？”
“David 刚进公司的时候，带过几天供应链品牌……”“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David 老实巴交的，也不像能接班的潜质啊？”“谁知道呢，老毕就喜欢出人意表，君心难测呗。”
“老Michael 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公司的保安都知道，他想拱那个小白脸Andy 上位。”
“也没这么深的用意吧，新营销方案不同以往，初期需要管理物料，正是David 所长。”
“我也这么觉得，双11 的deadline 很紧，先备足库存，再铺开营销。以前后端对前端的工作总是不太配合，要按自己的节奏来，老大这次让后端的人负责，也是督促他们上点心……”
David 很是忐忑，一时膨胀，一时沮丧，鼓起勇气敲开CPO 的办公室。他一直是Jason 的下属，但不是很得宠的那种，同属后端，也隔行如隔山，供应链是苦力，不如做产品酷。David 在办公桌前坐下，嗫嚅道：“……您对我的新工作有什么建议和指示吗？”
Jason 坐在变形椅上向后靠去，自适应材料托起他的肩膀。“我也听到一些议论。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工作，总是没有错。你是我们后端的老人了，我过去可能对你培养不够。只要是为公司好，后端的兄弟姐妹全力支持你。”
CPO 站起身，踱到宽大的落地窗前，招呼David 过来。建木是先秦神话中的通天神树，建木大厦形如其名，设计师参考了自然演化的结构。临窗能看见挺拔的楼体和凌空的平台，通过走廊与楼体连接，仿形树木的枝叶。平台上面有停机坪。大厦太高，没有直通三百层的电梯，人体无法承受，也为安全考虑。一般搭空中巴士下到停机坪，再乘分层电梯到自己的楼层。这样的平台有好多座，电梯有好多节，螺旋排列在大厦外围。每间办公室在大厦的位置，就是里面的人在行政序列中的位置。CPO 的办公室自然地位很高，上面只有一个人，以及他专属的平台和电梯。老Jason 开始回忆自己的奋斗史，这是一种对后辈表示器重的方式。
“我在这家公司已经25 年。刚来时，只是一个普通的产品经理。那时还没有这座楼，当然隐形的阶梯总是存在。就相当于地面的停机坪……建木大厦落成入住，我在大厦的中间下车。之后越过一个平台升迁，又在下一个平台整整蹲了十年，也曾经两次跌落到下面。这些累积在一起，正负相抵，最终我到了这里。”
他抬头望向顶端，陷入沉默。David 知趣地退出来，老上级没有明确说什么，但意思也表达地很清楚了。他沉下来认真推进项目。风言风语也渐渐平息。项目成败的关键，在于技术可行性。塞壬创意团队最初设想，操纵人造流星变换阵形，来表达信息。经外部专业的太空技术团队评估，否决了这个方案。他们指出，外大气层可以忽略，当人造天体进入热层，空气离子化，使通信不稳定，再向下进入中间层，存在强对流运动，很难遥控做出复杂的动作。总之很难保证想要的效果。技术团队经过深思熟虑，提出了更简易可行的设计。在每个天体上安装一套全向发动机和冷却装置。基于设定的程序自主飞行，保持标准间隔。冷却装置关闭时，天体将因为与大气剧烈磨擦而燃烧，地面可见流星，冷却装置
开启，喷射液氮，阻断燃烧，地面不可见。由此控制每个“像素”的开关，和显示器的原理是一样的。初步设计需128 × 16 像素，可显示两行信息。
技术方案得到创始人的首肯，开始执行。公司缓慢然而有力地运转起来，租借通信卫星和射电望远镜，向太空管理局申请航道，申请太空垃圾数据，向小行星防御系统申请小行星数据，等等。在招标名单上留到最后的三家发射公司，实力不相伯仲，David 选了CPO 的关系户云梯。于是小工程师祝估的命运，和扳手大佬、亿万用户发生了交集。但他完全不知道这幕后的一切，对于他，甲方只是通讯卫星中转来的枯燥的指令和信息。
二
第一阶段的工作是采集物料。亿万年来小天体不时光临地球，可能造成了恐龙的灭绝，但绝大多数不构成威胁。一百年来人类的太空探索，制造了大量太空垃圾。一次性载具、使用到期报废的人造天体，大部分坠落在地面，有一些留在了太空。太空事故和武器试验，也释放了很多碎片。
扳手延请专业的导航员，前国家航天机构的精英科学家，构成地面指挥中心，规划耗时最短，产能最大的采集路线。祝估只需按步就班地执行。垃圾提供数量，积少成多。在地面引导下，驶向太空垃圾的“富矿”。存在撞击风险，空间站不能离得太近，然后驾驶灵活的工程艇上前捕捉，视目标的尺寸，小的用机械手抓，稍大用“渔网”拖，最大的直接在上面安装发动机，遥控泊入太空站。挖完一片矿，再去下一片。小行星提供质量，选大块头守株徒兔。这类目标速度较快，祝估在空间站主机上为工程艇编写交互程序，与它们并驾齐驱，用矢量发动机间歇喷射天体，逐步降速转向，成为地球的一颗卫星，再捕获到空间站。
如果没有这么多加班，祝估其实享受太空拾荒的过程。他凝视捕获的每块垃圾，猜测它们来自历史上哪次太空任务。大部分已面目全非，也有一些带着鲜明的工艺特征，甚至清晰的产地标识。这时他就给自己加一分。扎堆的碎片，祝估试着把它们还原，就像在玩一个拼图游戏。将一片空域打扫干净，就能成为航道资源，通报太空管局等待验收，祝估也有一种造福社会的成就感，哼哼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那些小行星，祝估赋予它们拟人的形象，就像这个世纪初流行的舰娘，她们已经在苍茫宇宙间漂泊亿万年，见证了地球上生命的起源毁灭。空间站的外挂桁架逐渐被奇形怪状的物体填满，然后开始制作像素，切大块，拼小块，使它们差不多大小。祝估从中勉强能找到一些乐趣，支撑他做下去，终于，经过三个月日以继夜的奋战，终于完成物流准备工作。祝估点下阶段任务完成，在舱内放飞自我，大声歌唱。
等待中，一个精致的小姐姐出现在通信频道，地面指挥权从导航员移交扳手总部。她介绍自己属于供应链部门。导航员也是工程师，而她来自工程师生活之外，他对那个世界懵懂又好奇。祝估是声音控，她的声音很温柔，让人有点想入非非。小姐姐代表公司诚挚感谢他的工作。祝估休息了几天，又受到这新的激励，满血复活地准备接受新任务。但是话锋一转：“很抱歉，一上来就要求你返工……我们不需要显示这么多信息，但希望从地上看更加醒目，像素能不能整合为72 × 9。”
敲定技术方案的时候，并没有同步敲定文案。技术团队参考早期的电子计算器显示屏，设定为128 × 16，给可能的信息量留出了冗余。这个项目既然由后端主导，文案的思路很实在，突出产品。但产品还在打磨，技术细节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确认。基于产品的最终版本，文案确定为：扳手新终端革命。全透明，便携VR。仅重168 克，900 万立体像素 。11 月11 日正式发布。
预计切屏四次，每次显示一句。这点信息，冗余就嫌多。祝估无语，某种熟悉的不祥的预感涌上来。他很想问：还会再改么，但还是忍住了，小姐姐也只是传话的，回去默默干活。另一边，戈壁发射场，一枚重型火箭骄傲地指向天空，机器工人忙碌地装载着小行星发动机和冷却装置组件。这些仍然由云梯操办。一个常年在发射场流窜的航天直播主注意到，包装箱上涂有扳手的logo，拍了一小段，发到网上。
当时并没有什么反响，视频很快沉下去，商务发射不如科学共同体主导的太空探索引人注目，但还是被一位有心人看到，汇报给了他的组织。扳手公司一向以保密文化著称，但百密一疏，不久这次偶遇就给项目带来了大麻烦
三
运载火箭顺利发射，与空间站对接。祝估开箱验货，每一套组件包括三台矢量发动机，各控制一个维度，以及两个独立的冷却装置，互为备份。重做完像素，开始安装组件，这项工作本身就很枯燥，总助认真负责，运用供应链的精益管理那一套，更加剧了他的痛苦。
飞行系统被设计成分布式，由于电离层的存在，没有控制中心，也不依赖相互通信，每个像素都是独立的单元，根据与邻近天体的间距自我驱动。发动机出厂时预装的程序，在天体上安装时，还需要重新设定参数，毕竟物料的形状重量参差不齐。
体系控制欲的变态集中体现在这里。指挥中心不了解现场情况，不能从地面批处理，又不放心授权给基层，要求一个一个设定，每组参数都要向地面申请一次授权。尽管在等待通信延迟时可以偷会懒，但这种时断时续的工作方式，更消磨祝估的意志。
终于，又完成了。但是报下去好几天，地面一反往常地，没有及时反馈。祝估不耐烦地催促，小姐姐只有空洞的安抚。原来David 埋头做事，没有把这套文案汇报给创始人。CCO 一直保持关注，看到这几句大白话，第一个念头，后端的人对市场真是缺乏sense。以他对老头子的了解，通不过。但老Michael 没有及时提醒同僚，而是拖延了一段时间，使事态变得更严重，但他的人还来得及救场，在一次核心层会上，巧妙地迂回，让创始人追问此事。果然不出所料，老头子咆哮了，当场免了David 的项目主管。创始人当时没有布置谁来接手，但也找不到更好人
选。过了几天，总裁办下发邮件，品牌总裁助理Andy 负责新产品营销，并直接汇报给CEO。项目延期到明年一月底，中国的小年。这个信号比上次任命David 明确地多，公司又于无声处炸锅了。
Andy 本就少年得志，现在更上层楼，第一次以CEO直属的身份乘坐顶层电梯，只有他一个人，这部电梯当然是全楼使用率最低的，门合上的瞬间，Andy 振臂小声喊道：“Yeah ！”
少壮派背后的大佬，老Michael 和老Jason，表面若无其事，冷暖自知。只有可怜的David，完全被大家遗忘，在公司又尴尬地呆了一段时间，思前想后，也没有再找CPO 咨询人生，跳槽去了别的公司，建木大厦哪座停机坪都不下了。
这天 Andy 又要去见创始人，电梯门即将关闭，外面传来一声娇喘：“等等我……”Andy 按下开门键，一个年轻女人跌跌撞撞冲进来，几乎撞到他。本能地回退，注意到她挂着总裁办的胸牌，女人也贴着另一面墙站。Andy 从侧面打量她，胸大腿长，是他喜欢的款。很俗套的，Andy 是个花心大萝卜。女人感觉到目光，扭过头来。Andy 赶紧目视前方，脑子里本能地搜索她的信息。
他记人很准，是在大企业生存必备的技能，想起来了，好像是上上届的管培生，现在应该是在总裁办轮岗。电梯里只有一男一女，这部电梯贴心地低速运行。女人眼波流转，迅速做了一个决定。她倚在墙上，双手双腿纠缠，歪着头，直勾勾盯着Andy。Andy 全身绷紧，天人交战瞬间决出胜负，男人的本能，战胜了公司政治的顾虑，报以热情的直视。门开了，荡漾春情秒切换职业严肃，若无其事地一前一后走出去。
焦躁等了十几天，一个陌生女人出现在通信频道，品牌部助理。祝估搞不清大公司的层级，他只知道，连联络人都换了，需求得改成什么样。 这个女人年轻漂亮，要不然能迷得住品牌总助，但祝估现在憎恨所有扳手公司相关。他也确实有理由恨她，只是不知道，新方案就是她推动的。
从塞壬会议放弃的第二个锦囊汲取灵感，弃文改图，一共展示四幅：汉代文吏书写竹简，宋代书坊工人雕版，乔布斯发布iphone，小女孩举起扳手新终端，投影出地球。平心而论，这是个好的创意，把人们未知的事物与熟悉的并列，逼格又高。唯一的问题，就是实现起来太复杂。即使最简略的轮廓图，要让地面的观众清晰可见可理解，128 × 16 像素也是不够的，何况72 × 9，新方案要求扩展为243×27。相应要补充物料和组件，祝估置办物料，将现存的分切，再去捡些破烂，扳手再发射一批组件上来。
祝估麻木地回收着太空垃圾，一边发愁下面的工作，授权流程太繁琐了。他越想越气，恨不得把流星雨倾泄在建木大厦，他刚上天时，用望远镜搜寻过这个建筑。但同样没有授权。地面连输入参数都要控制，何况流星雨的发射，品牌总助一心要讨好创始人，把启动按钮留给他，享受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权力。该死的授权，授权，授权……
祝估突然灵光一现。
祝估回到空间站，取出一套飞行组件研究。他拥有输入的权限，又能截获地面发来的授权码，所有通信都要经过空间站的主天线。也许可以试着破解，祝估不敢动用空间站主机，幸好当初为了娱乐，把个人主机带上天。在上面运行破译工具，一夜就撞开了。祝估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并没有使用高级加密算法，大公司的IT 部门也官僚。
祝估兴奋地披挂上宇航服，出舱试验。顺利地破解一套已安装在天体的组件，用个人主机遥控它飞离桁架，拐弯、俯冲、喷射液氮，不禁咧嘴笑了，好久没有这么开心。现在他拥有了轰炸建木大厦的能力，他在心中把这一幕默想好几遍，释放了怨念，当然他不会真的这么做。工作一下变得简单了，等集齐物料做成像素，写个批处理程序，一次搞定所有参数，再在个人主机上模拟所有组件，向地面发送欺骗应答，他就可以躺着晒太阳了，还能适当地加快项目进度，早点回地球嗨皮。
你真是个天才！与领导/ 甲方奋斗，其乐无穷，如同历史上所有成功糊弄上位者的小人物，祝估充满了报复的快感。远隔400 公里，他们看不见他，不用憋着，哈哈大笑。正如设想的那样，很快祝估就歇着了。但生活总给人惊喜，这天他正在打游戏，主机突然发出交互预警。祝估
穿着体感服荡到主屏上，100 公里外有艘小飞船高速接近。
50、20、10 公里，飘向舷窗，已经肉眼可见。主屏显示，头部的船名是女娲号。祝估很奇怪，这片空域不是主航道，近期没有补给任务，也没有任何通知。他呼叫地面询问，没有应答。又把天线对准来者，询问是否故障需要救援，也没有应答。女娲号开始转向，以空间站为轴划出螺旋线的轨迹，最终在两公里外停下，仍然拒绝应答，居心叵测。
两个小时过去，一个男人闪现通信频道，自称品牌总助。这就是那个传说的男人。祝估第一眼不喜欢他。“他们在搞什么？”品牌总助惊慌地问。“他们？”祝估不知道他在说谁和什么。品牌总助意识到祝估一无所知，切过一段直播视频。
祝估惊讶地认出自己的空间站，是女娲号拍的。镜头拉回来，五个人，三男二女，联手展开一面旗帜，旗中的图案，参考外侧的女娲二字，一目了然，是女娲采石补天的景象。他们简要介绍自己的组织，旨在维护太空的原生态，反对商业开发，以及这次的行动，发现了万恶的大公司的阴谋，上天来斗争，当然就是指这个项目了。祝估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组织，地面指挥中心也在查他们的来头。
品牌总助抱着侥幸心理问：“你能找块帆布什么的，把物料盖起来嘛？”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桁架足足有40万立方米。“完了，完了……”总助神经质地不停念叨，完全不像印象中的高管，从容淡定。地面很快查证，女娲刚成立半年，是从一个激进环保组织分裂出来的，母体就执衷于策划吸引眼球的活动，新组织初试啼声就不同凡响，果然深得前辈真传。
“我该怎么办？”祝估茫然道。品牌总助恢复了一些理智，“中止所有工作，锁紧舱门，别让他们进来，保护物料。任凭他们怎么闹，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我这边想办法，等我指示……”舱门自然是紧锁的，那艘飞船看起来没有配备任何武器或工程器械。祝估本来也没工作，忽然想起来，关闭了欺骗应答程序，继续观察。
女娲组织也在观察他，僵持半天，只见空间站纹丝不动，第一话到现在吸引了不少人气，胆子壮起来，主动出击。三个人出舱，向空间站飘来，最后那个拖着一台设备，祝估紧张地放大辨认，只是VR 投影机。马上派上用场，在空间站舱体投下巨大的标语，“敬畏头顶的灿烂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前面两个也成功着陆，不时敲打舱面，呼喊口号，当然太空中听不见，一切都是配合直播。他们的通信没有加密，空间站也能收到。
祝估同时打开舱面监控和直播地址，一时看呆了。直播页面下的流量数字正不断上升。直播结束，凯旋回营。第二话很快上了直播首页。
第二天，他们又来了，在空间站外面闲逛，拍东拍西，用自动涂鸦机四处乱写乱画，就像一群粗鲁的游客。正如品牌总助所担心的，他们近距离拍到了桁架上庞杂的物料，幸好看不懂是什么，觉得无聊，一闪就过去了。祝估在主屏上看见他们接近了舷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抓起一支改锥，觉得很可笑，马上丢掉，于是又想躲起来，但自尊心强迫他屹立原地，作出凶狠的样子，迎接骚扰者。
三个宇航服头盔从舷窗露出来，挤在一起。他们一时不敢造次，好奇地默默对视。过了一会，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嬉笑着在舷窗上涂鸦。每天看宇宙的风景，是祝估的一大福利，他很想冲出去揍他们，但还是忍住了。他们又拍了他，嬉笑着散去。祝估非自愿地成了第三话的主角，他们故意把他拍得很矬，另外制作了很多PS 图片、表情包，鬼畜视频什么的。活了三十多年，从没想过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网上搜索，传播居然很广，很多人记住“空间站哥”，还真有粉丝，自己也算网红了。这样的局面换作别人或许求之不得，但祝估感到很悲愤，仿佛被人当众扒裤子。待心情平复，体会品牌总助的指示，他们这么做，就是试图激怒他，丧失理智，做出出格的举动，好给他们制造话题。他决心不再关注网上的内容，且看你们表演。
之后女娲组织轮换着三人一组，坚持每天来骚扰，但搞不出什么新花样，他们的人气在第三话达到顶峰，开始衰减。品牌总助确实有办法，就坡下驴，在同一个直播平台，发布回收太空垃圾的公益项目，本想取得一定成效后再披露，感谢公众传播，是莫大鼓励，请继续督促我们做得更好，云云，营销人那套颠扑不破的话术。这手干得漂亮，掩盖了项目的真正目的，又为公司树立了社会责任品牌，还把女娲的话题流量一刀砍到膝盖。女娲组织沮丧地看到观众如鸟兽散。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能成为五分钟的焦点，然而也只有五分钟。
天公也不作美，又一次直播被强烈的电磁幅射打断，或者挽救。结合太阳活动周期数据，太空管局发布耀斑红色预警，未来一至二周，建议各机构延后发射，或及早着陆，必须滞空者做好设备防护，避免人员出舱活动。祝估听着预警很欣慰，世界终于要清静了。但是祝估低估了对手的狂热。女娲组织最后一搏，又出舱了，这次要来点真格的。三人组每个都背了一个不小的罐子。祝估启动消防系统自检，正常，指令辅助发动机锁定他们，如果企图炸毁空间站，就把他们吹到宇宙尽头去。
但他们没有靠舱，朝太阳能电板去了，分散开，然后……开始涂鸦？固定在一处涂个不停，祝估调整就近监控的角度，看了一会才明白，不是涂鸦，而是喷漆，完全覆盖电板，试图掐断空间站的能源，不禁咧嘴笑了，充满对文科生的优越感。能源系统有巨大的冗余，还有核电池和燃料电池，这是白费力气。清洗电板会很麻烦，也可能报废，都是为扳手公司作牺牲，他们得认。祝估继续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劳作。总共六块电板，一个多小时，第一块已经被盖住大半。两个男的抛弃涂料罐，应该是用尽了，返回飞船。剩下一个女生，继续埋头苦干。
四
缠斗一个月，日常收听通信，围观社交账号，他们对于祝估，已经是熟悉的陌生人，现在既使穿着宇航服，祝估也能认个大概。她叫梓萱，身影几乎被暗夜掩没，显得那么弱小无助，祝估心中涌上怜惜，暂时忘却了厌烦。主屏上女孩开始发光，这不是幻觉，舱内也开始变亮，空间站正赶超晨昏线。祝估本能地伸手遮挡晨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用力思考，突然醒悟，猛地跃起，大喊道：不要动！一边伸手调出系统页面，试图手动关闭电板转向轴。
太阳能电板稳定可靠，祝估很久没有管它们，以致于遗忘这么重要的事。与日光的夹角，根据空间站的位置和能耗自适应，六块电板统一调度，产能以单板最小值为准。蠢货不能以常理推断，想出这么奇葩的点子，当然不可能有历史数据，导致主机误判，试图大幅调整夹角。主机停了下来，但已经输出巨大的功率。祝估眼睁睁看着，巨大的电板在女孩脚下旋转起来，将她放空，然后拍个正着，横飞出去。稍远处飞船发动了，但刚才靠得太近，现在反应略慢，几乎要逃脱，还是被电板边缘追上，擦到尾翼。边缘的角动量更大，伴随呼救，就像一个失控的陀螺，高速翻滚着，很快滚出了视野。
祝估血涌上头，以多年的经验，迅速做出决断。这不算一个道德困境，飞船要么能自救，要么没救了，女孩一动不动，显然失去了知觉，但目侧漂移速度，受到的冲击力并不大，她幸运地选了电板靠中间的位置。祝估冲向宇航服，以最快的速度套上，不忘检查气密，提醒自己，越急越不能慌。冲向船坞，工程艇以最大功率飙出，紧跟着急刹车，完美停在女孩百米开外。祝估再用辅助发动机的最小功率龟速交会，一边焦急地向外打量，面罩没有碎，全身上下也不见漏气。
就在眼前，但系统内置工程守则，不允许仅有一人的情况下出舱，祝估顾不上咒骂老板，伸“手”抓去，又紧急拉停，女孩悬在机械指围成的环中。它不是为救人设计的，微操不足。祝估想了想，缓慢提速离开，调整位置，从尾部弹射出天体捕捉网，再一点点侧向挪动同时收网，捉住她了。
祝估小心翼翼地驶回空间站，脱掉她的宇航服，看起来还活着。抱进医疗舱，启动全身扫描，只有一些表皮擦伤。祝估放松下来，仔细端详女孩，蛮好看，自拍和视频没有过度美颜，三十年前美颜软件就已经发展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想到视频，出事时飞船上应该还开着直播，祝估荡回主屏。最后一次直播记录了事故的全过程，几分钟的天悬地转，鬼哭狼嚎，突然中断。
底下围满热心群众，询问、祈福，当然也充斥对空间站哥的咒骂。祝估完全不担心法律责任，主机有事故的完整纪录，对旁人的误解则已经麻木，让他忧虑的是，项目的麻烦还没完……祝估忽然注意到，这个视频的人气已经超过顶峰的第三话。“要想红，还真得玩命啊。”
祝估本能地回头，女孩醒了，自己爬出医疗舱。她看见祝估盯着自己，尖叫着后退，随手抓起东西，准备自卫。祝估摊开双手，“你被电板打晕了，我救了你，但来不及救你的同伴。他们有飞船保护，幸存的机率很大。”女孩歇斯底里地大叫：“是你杀了他们，你还想杀我！”祝估哭笑不得，费了很大工夫跟她解释，事故是他们在先的破坏行为造成的。女孩将信将疑，但自知理亏，不再争辩。
尽管气氛略有缓和，女孩仍然满怀戒心，总是待得远远的，和他保持距离。还好空间站够大。祝估也不介意，忙着向太空管局通报事故和救援纪录，搜寻失事船只，请求转移收容的幸存者。受耀斑影响，通信时断时续，比往常数倍的时间，才完成各项章程。
祝估伸个懒腰，想起中午就没吃饭，只见女孩也用饥饿的眼神看着他，但不敢张口。取出太空速食，这玩意他已经吃了半年，味如嚼腊。女孩是真饿，口味还新鲜，狼吞虎咽下肚，欲言又止，他又丢过去两包。祝估嘀咕，多了一张嘴吃饭，还这么能吃，不知她要呆到什么时候，他简单心算了一下给养的存量，和消耗的速度，能撑到下次补给，他还可以在空舱里种点作物。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从没考虑过这种问题，当然要拜一直单身所赐。今天是怎么了，想这么长远，祝估用力摇头，赶走所有虚妄。但心里某个角落还是活络了。
晚上要休息的时候，祝估绅士地提出睡医疗舱，但梓萱坚持她睡，表示祝估作为唯一的运维，必须坚守岗位。祝估拗不过她，悻悻地在老窝躺下，忽然想到，她是嫌我臭吧。这是一部双人连体休眠舱，祝估爬起来，看着旁边的空舱，原本属于跳槽的同事，不由遐想，这里挺干净的，
她要是愿意睡，什么也不做，就看着她香甜地入睡，也挺好的……
第二天，陆续收到反馈。太空管局对现有纪录暂无异议，还需要登陆空间站，核对黑匣。但要等红色预警过去，才能派遣巡逻艇。转移幸存者面临同样的问题，所以梓萱至少要再呆两周。祝估听到这个消息，有些窃喜。平台把女娲最后一次直播设为头条。正如祝估所担心的，甲方在这个坑里陷得更深了，甚至有脑残粉围堵建木大厦，要求释放被“绑架”的女孩，幸好员工们从空中上下班。公司上下都很绝望，项目再次延期，现在换人也于事无补，这个项目投入如此之大，谁也负不起
叫停的责任。
身处坑的中心，Andy 觉得创始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自己一向顺风顺水，游刃有余，这次是怎么了，也没有心情和新情人厮磨，她的怨气越来越大。
五
引爆这幕大戏的高潮，晚上账号居然更新了。他们最终控制住飞船，迫降在东海上，被过路的船只救起，各有轻伤，但无大碍。祝估大声念给梓萱听，她高兴地跑过来，与同伴通话，互报平安之后，感激地拥抱了祝估。但高兴地早了，太空管局得到消息，以破坏空间设施等多项罪名起诉女娲的成员，他们被送到就近的港口羁押。等太阳风暴过去，等待着梓萱的，也是同样的命运。
祝估笨拙地安慰着趴在自己肩头号啕的小女孩，感觉身心都要化了。梓萱大哭一场，振作起来，勤快地打扫祝估的居所。她不停地询问各种东西的用途，但不要他帮忙。眼看焕然一新，祝估心想 ，有女主人真好啊，怪不得这么多人想结婚……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太阳恢复平静，太空管局解除预警，明天巡逻艇就要把她带走了，祝估感觉心里堵得慌。这天晚上，梓萱提出睡在旁边的空舱。他正托着腮欣赏睡美人，她睁开眼，“你是不是幻想这样好几天了？”祝估痴笑着点点头。
女孩爬起来，幽幽道：“你想更多，也可以的……”祝估心怦怦跳，一时很想，一时顾虑，像机械手一样僵住。女孩贴近他的脸，戏谑道：“你不会还是处男吧，你在这里这些天，都是怎么过的？” 她翻过来，滚进祝估的怀里……
舱里变得空荡荡，到处还有她的余香，祝估并没有觉得失落，反而更坚定，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分离。如果她被判刑，他会等她。他反思自己过去的生活，太随性。他要努力工作，为两个人创建共同的美好生活。
女娲的人气很快过去，扳手团队终于下决心，不搞那么复杂。就显示两句名人名言。一句据说是柏拉图说的：Turn your face toward the sun, that there will be no shadow. 一句是禅宗六祖惠能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反映了经历舆论风暴后微妙的心情。祝估又接到改需求的消息，但不再忿懑，他先在技术上，后来在心态上也解决了。
很快宣判，梓萱获得缓刑，她能回家了，祝估真替她高兴。明天就是情人节，是他们相识后的第一个，决定送她一份特别的礼物。在网上挑了半天，看中棱镜公司刚发布的一款家庭VR 投影机，可以制造逼真的虚拟星空。理论上他不应该买甲方的竞品，不过他们现在焦头烂额，无心过问。祝估通过个性聚合在网上商城下单，预约情人节当晚送达。系统提示，预设一条开机表白。工程师在有限的文科知识储备里搜刮半天，想起很喜欢秦观的一句词。
主机突然发出交会预警，祝估吓一跳，原来是补给火箭，他还以为又来。因为扳手拖了账期，这次补给晚了好些天。祝估处理完补给，回到个人主机旁边，闪动的输入框，还在等他输入签名，他一字一顿认真敲下，梓萱：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仔细看了两遍无误，点下确定。还要再次确认时间，他输入2 月14 日20点整，确定。送出礼物，感觉心情舒畅。
第二天供水系统发生了故障，祝估折腾一天，累得半死，早早躺下。这晚他睡得特别沉，没有感觉到空间站频繁震动。外面桁架上第一排27 个人造天体点火升空，等距散开，第二排，第三排……所有天体均已离港，最后一次测试发动机，测试冷却装置，全部正常。矩阵开始移动，迈向地球，最后也最辉煌的征程。逐渐加快，开始燃烧，冷却装置启动，一行大字浮现在苍穹之上，梓萱：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祝估梦见了他和梓萱的婚礼，在礼堂顶上投出灿烂星空，群星发出密集的滴滴声，终于把祝估叫醒，他惊恐地发现有几百个通信页堆积在主屏上。打开第一个，是品牌总助，他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最粗俗的市井词汇接连蹦出来。骂着骂着泪流满面。但他骂得毫无逻辑，平时这么能说会道的人，现在语无伦次。祝估吓坏了：“怎么了？”“怎么了，你妈的，五十亿，五十亿啊！”
调出第二个打开，是梓萱。她涨红脸，也很愤怒 ，只是用词文雅：“那种情境下，发生点什么，不是很正常嘛？为什么不给对方留一点美好的回忆，我在地上有男朋友，就要结婚了，现在全被你搅黄了，你这是道德绑架！”
祝估幻灭了，觉得还在做梦，梦游一般地飘向舷窗，只见外面的桁架空无一物，他不可思议的揉揉眼睛，又望向天际线，还能看见流星雨的尾巴……
……
太空管局2045052013 号决议
尽管主要的利益受损害方扳手公司撤诉，太空管局鉴于云梯公司空间运维工程师祝估在冰洲石项目中的违规操作，所蕴含的巨大风险，处罚如下，终身禁止其从事商务外太空发射的相关工作，终身禁止其进入平流层以上(不含) 的外层空间。
……
“祝估先生是全球第一梯队的网络达人，梼杌是全球最大的网红营销公司，我们的联合，代表着新时代的开始，塞壬那种传统营销公司已经过时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