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净   腾讯研究院资深专家
　　█ 引言
　　我们常说“看电影去”，不用多解释，大家也明白是去电影院看电影。然而随着网络的发展，微电影、 网络大电影等网络电影不断出现，这些仅仅以网络为载体、不在影院播放的视听节目，也真的如其名字所称，都是“电影”吗？
　　从立法上看，我国现有相关法律法规中并没有明确的电影定义，如《著作权法》只是将“电影作品和以类似摄制电影的方法创作的作品”列举为一类作品，《著作权法实施条例》对这类作品作了进一步规定，但二者均未明确“电影”的具体定义。
　　在全国人大公布的《电影产业促进法》（草案）（以下简称草案）中，首次规定了“电影”的定义，其中第2条规定：“本法所称电影，是指运用视听技术和艺术手段摄制、以胶片或者数字载体记录、由表达一定内容的有声或者无声的连续画面组成、符合国家规定的电影技术标准、用于公映的作品。”该条在明确了电影定义的同时，也确定了《电影产业促进法》的调整范围。由于《电影产业促进法》将是视听领域第一部由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的法律，是整个视听领域法律格局的奠基，故该法的调整范围又直接影响到其他相关法律法规的调整范围划分，意义重大。但草案中的电影定义仍有值得商榷之处。
　　一、关于草案电影定义的困惑
　　一般来说，我们把影院里放映的影视作品称为影院电影或院线电影；把专供互联网传播的影视作品称为网络电影。那么，草案中的电影定义包括网络电影在内吗？
　　考察草案中的电影定义，包括五个要素，1.摄制手段（运用视听技术和艺术手段摄制）；2.记录载体（以胶片或者数字载体记录）；3.呈现形式（由表达一定内容的有声或者无声的连续画面组成）；4.技术标准（符合国家电影技术标准）；5.作品用途（用于公映）。从这五个要素看，在摄制手段、记录载体、呈现形式上，影院电影和网络电影基本一致，那么从电影技术标准（符合国家电影技术标准）和作品用途（用于公映）上能够区分吗？
　　1、电影技术标准能区分出影院电影和网络电影吗？
　　在技术标准上，网络电影近年迅猛发展，网络电影的技术标准与影院电影逐渐趋同，甚至有的网络电影完全按照国家规定的电影技术标准进行摄制，存在大量符合国家电影技术标准的网络电影作品。可见，难以从电影技术标准来区分二者。
　　2、公映的概念或范围是什么？
　　电影定义中表明作品用途是用于公映，然而公映的概念或范围是什么，并未明确，我国现有的相关法律法规亦未明确何为“公映”。单从字面上看，“公映”可以理解为“公开上映”或“公开放映”，如果在网络上播放也属于“公映”的范围，则那些符合国家电影技术标准的网络电影，都被纳入了电影的范畴。因此，仅表达“用于公映”，并不能区分网络电影和影院电影。
　　3、网络电影需要取得《电影公映许可证》吗？
　　草案第25条第2款规定，未取得《电影公映许可证》的电影，不得发行、放映、参加电影节（展），不得通过互联网、电信网、广播电视网等信息网络进行传播，不得制作为音像制品。也就是说，如果网络电影也属于草案中规定的“电影”范畴，即便仅在网络传播，也需要取得《电影公映许可证》。尽管第25条同时规定“法律、行政法规另有规定的，从其规定”，然而从现有法律、行政法规来看，并没有与此旨意不同的“另外规定”。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草案中的电影定义包括了符合电影技术标准的网络电影在内。也就是说，那些符合电影技术标准的网络电影，即使仅仅在网络传播，也需要去办理《电影公映许可证》。那么，《电影产业促进法》究竟该不该管网络电影？
　　二、《电影产业促进法》的管辖范围不应当包括网络电影
　　（一）影院性是电影的核心特征
　　影院性与生俱来。从电影的诞生来看，世界上公认的电影诞生日并非是爱迪生的“电影视镜”面世之日，而是1895年12月28日。当日卢米埃尔兄弟在巴黎的卡普辛路14号大咖啡馆（相当于电影院）里，向社会公映他们自己摄制的一批纪实短片（有《火车到站》、《水浇园丁》、《婴儿的午餐》、《工厂的大门》等12部影片）。可见，电影从产生之初就不是以技术为标准来界定的，其所关注的是向社会公映的特性。一群人聚在一起看电影和一个人看电影的感受当然不同，因此看电影实际上还包涵了一定的社交因素在内。
　　多屏时代中，影院性是电影与其他视听作品区分的显著特征。如今已经进入了多屏时代，视听作品可以在电影院银幕、电视、电脑、MP4以及手机等等多种不同的屏幕终端上放映。电影院的播映终端与其他屏幕终端相较，播放场景不同、播放效果不同，给观众的感受不仅是声光电的震撼，还有与一群观众一起共鸣的情感分享。这些特征，是其他播映终端无法比拟的。因此，清华大学的尹鸿教授提出应将“电影”定义为“在影院放映的独立和完整的影像作品”。这不仅提供了一个界定标准，更重要的意义在于使我们意识到，电影具有一种不同于电视、不同于网络视频的特性，这就是所谓的“影院性”。
　　（二）从立法上看，电影与其他视听作品应区分规定
　　从我国立法看，著作权法已经将电影与其他视听作品进行了区分。我国《著作权法》第三条规定，“本法所称的作品，包括：……（六）电影作品和以类似摄制电影的方法创作的作品；……”该表述将“电影”独立的拎出来，已表达了电影的特殊性。在2014年6月公布的《著作权法》（修订草案送审稿）对此规定得更为明确，其中第五条第（十二）项规定，视听作品包括电影、电视剧以及类似制作电影的方法创作的作品。可见，电影属于视听作品，并区别于其他视听作品，既区别于电视剧，也区别于类似制作电影的方法创作的作品。因此，要保持我国法律体系的一致性，则《电影产业促进法》的管辖范围，只应针对电影，不应当包括其他类似制作电影的方法创作的作品。
　　从国外立法看，不少国家也将电影与其他视听作品区别规定。许多国家不仅规定了“电影作品”，而且规定了“视听作品”。比如，法国和西班牙著作权法都规定了在范畴上大于电影作品的“视听作品”，现行美国版权法对“视听作品”和“电影作品”的定义中也可以看出，“电影作品”是“视听作品”的一种。可见，把电影从视听作品中独立出来，与其他视听作品并列，也是各国通行的做法。而草案中电影的定义并未将电影和其它视听作品区分开来，仅从电影技术标准角度并不足以区分电影和其它视听作品。
　　（三）《电影产业促进法》若规制网络电影，将影响整个视听领域法律规范的格局
　　对于电影的管理，目前主要有《电影管理条例》、 《电影剧本（梗概）备案、电影片管理规定》（2006年广电总局令第52号）等行政法规或规章进行管理。而网络视听节目则主要依据《互联网等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管理办法》（2004年广电总局令第39号）、《互联网视听节目服务管理规定》（2007年广电总局令第56号），以及一系列规范性文件来规制，如国家广电总局《关于加强互联网视听节目内容管理的通知》（2009年3月30日发布）、 国家广电总局、 国信办《关于进一步加强网络剧、微电影等网络视听节目管理的通知》（广发﹙2012﹚53号）、 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关于进一步完善网络剧、微电影等网络视听节目管理的补充通知》（新广电发〔2014〕2号）等。
　　根据上述规定的内容，电影的公映必须取得《电影公映许可证》，未取得《电影公映许可证》的，也不得在互联网上播出。广发﹙2012﹚53号文件明确将“网络剧、微电影、网络电影”列入互联网视听节目中。从事互联网视听节目服务，应取得《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或履行备案手续，并按照“谁办网谁负责”的原则，对网络剧、微电影等网络视听节目实行先审后播管理制度。因此，影院电影与网络电影的管理方式是不同的，前者需经严格审查后取得《电影公映许可证》方可播出，后者则是由互联网视听节目服务单位自审自播。如果电影的定义范围将网络电影包括在内，则相关的网络视听节目法律规范都将重新设定规范的对象。
　　（四）将网络电影纳入《电影产业促进法》进行管理不必要，且难以执行
　　网络电影与影院电影相比，具有投资规模小、制作周期短、发行渠道多以及数量庞大等特点，而且往往具有时效性，如果要求像影院电影一样审批，则周期过长，使网络电影的价值和意义大大减损。《2016中国电影产业研究报告》显示，2015年中国生产故事片686部，其中院线上映320部。而据统计，2014年有商业和艺术价值的微电影年产量已达2万部；2015年网络大电影的全网产量达到700部左右，按保守估计，2016年网络大电影产量将在2200部左右。显而易见，如果将网络电影纳入《电影产业促进法》的规制对象，将极大地增加电影主管部门的工作量。工作量激增势必影响电影审查的效率和质量，不仅达不到电影审查的目的，而且还会严重影响投资和创作的积极性，长此以往将阻碍电影产业的繁荣发展，有悖立法目的。从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繁荣文化市场的角度看，对网络电影不宜过多限制。而且目前我国网络电影的监管模式运行良好，没有必要将网络电影纳入《电影产业促进法》进行规范。
　　█ 结语
　　我国正从电影大国走向电影强国，在中国电影产业发展的历史拐点上，《电影产业促进法》将对电影事业的健康稳定发展起到促进推动作用，因此完善电影的定义，明确本法的调整范围，具有重要的意义。目前草案中对于“电影”的定义过于宽泛，应对公映的范围作出限制，将网络电影排除在外。为此，笔者建议，将草案中的电影定义修改如下：
　　“本法所称电影，是指运用视听技术和艺术手段摄制、以胶片或者数字载体记录、由表达一定内容的有声或者无声的连续画面组成、符合国家规定的电影技术标准、用于电影院或者流动放映设备公映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