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丛林中遇到雄狮,当我那擅长内省、凡事深思熟虑的祖先还在思考接下来该做何反应时,恐已成为狮子的腹中午餐。但是,他那不假思索迅速逃命的表哥却得以幸存……很多证据表明,我们人类远远没有自认为的那样遇事都会进行审慎思考。
——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黑天鹅》, 2007
实际上,所有动物在严酷的自然选择法则重压之下,都愚蠢到只残留了可以快速逃生的智能。
——彼得·理查德&罗伯特·博伊德,《只靠基因是远远不够的》, 2005
若想找出一个理性障碍的例子,可谓不费吹灰之力。在个人理财领域,我们在第2章中讨论过的约翰·保罗斯(John Paulos)和大卫·丹比(David Denby)的案例并不鲜见。现在我们已大概知晓了为何像保罗斯和丹比这样绝顶聪明的人也会在市场低迷时严重亏损,而在市场繁荣时却会错失赚钱良机。试想我们现在正身处股票市场极其动荡的1998年年初到2001年年末这段时间。在这4年间,第一手技术价值共同基金(Firsthand Technology Value mutual fund)表现良好,公司公布的年盈利率为16%,也就是说,这只基金在这4年中平均每年净赚了16%。但是,这只基金的投资者在这4年间的平均亏损率约为31.6%。1998~2001年,当第一手技术价值共同基金的年均盈利率是16%时,投资者在这只基金上总计亏损了19亿美元(是的,19亿!)。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为何一支年盈利率为16%的基金,能够让同期的投资者损失如此惨重?
反思片刻,即有答案。年平均16%的投资收益率对那些1998年买入,之后一直持有该基金,直到2001年卖出的投资者来说是成立的。但是,多数投资者在这4年间并非一直持有该基金,而是在不同的时间点认购,并在不同的时间点赎回——投资者常常会反复多次认购、赎回。第一手技术价值共同基金在那段时间的表现非常不稳定。当它盈利时,盈利率很高;而当它亏损时,亏损率也很高。现在,上述悖论就很容易解释了(某种程度上说明了理性障碍发生的广泛性)。投资者之所以在这只基金上亏损巨额资金,是因为他们恰巧在错误的时间认购和赎回。换句话说,他们通常会在基金的高价位点上买入,并在低价位点上卖出。加之这只基金的波动幅度较大,当它升值时会升至非常高,而当它跌价时会跌至非常低,所以导致了这只基金投资者的巨额亏损。
这类“被自己打败”的行为并非仅仅发生在第一手技术价值基金这一则案例中。例如,同时期的骏利墨丘利基金(Janus Mercury Fund)的年均盈利率为13.9%,但是,这支基金的投资者却是亏损的(年均亏损率7.4%);富达积极成长基金(Fidelity Aggressive Growth)年均盈利率为2.8%,而他的投资者年均亏损24.1%;景顺动力基金(Invesco Dynamics fund)的年均盈利率为7.0%,但是它的投资者却每年亏损14.4%。财经记者贾森·茨威格(Jason Zweig)在研究了1998~2001年间700家共同基金的表现后,他注意到“很显然,基金投资者的实际收益通常远低于基金公布的预期收益,有时缩水率甚至高达75%”(2002)。茨威格告诉我们,他研究的这700家基金的平均年收益率为5.7%,但是,投资者的平均年收益率仅为1%。茨威格引用福特基金会的劳伦斯·西格尔的话说:“如果基金投资者的盈利率真的如基金公布的利润数据一般,他们早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为何并非所有的投资者都有盈利?因为人们不断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人无疑是不理性的。由于多数股票投资者都来自于高收入群体,而高收入与高学历有密切关联,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类大规模的投资表现欠佳行为(投资者在面对潜在盈利机会时,却总计损失了2000亿余美元)表明了理性障碍发生的广泛性。
对于这类非理性行为的心理过程,心理学家已进行了很多探索,并初步了解了这类行为发生的心理机制。例如,许多人对他们的知识储备量过度自信。他们自认为知道的事实,远比真实知道的要多,这些人认为自己处理信息的速度和效率优于他人。对于一个股票市场投资者来说,这是一种非常糟糕的心理特质。大盘指数的变化是基于极其复杂的技术分析运算产生的,大盘的点数和股票的价值变化是对各种信息进行充分、全面的分析后得出。对于“周末投资者”来说,他们认为自己可以发现在分析过程被忽视的信息,并试图从中牟利。这种想法是非常愚蠢的。数以千计的投资者(多数拥有较高智商)饱受这种非理性思维特质的折磨。结果,他们的这种过度频繁交割的投资行为拉低了总的投资回报率。频繁交易增加了额外成本,由于他们的交易行为并非基于什么高深的知识,他们希望把握最佳“市场时机”(表现为反复地进出市场)的企图反而减少了投资回报。讽刺的是,不那么自信的投资者倾向于固守“购入并持有”的保守策略,而这恰恰被私人金融专家认为是最为明智的选择。这种对投资行为影响较大的心理特质被称为过度自信倾向。心理学家已开发出一些测评工具对其进行评估。
第二种致使人们犯投资错误的心理特征,在多数情况下是非常有用的。人类大脑通过进化发展出不断地搜寻各种既定模式的认知方式。我们不断寻求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物间的相互关系、究其原因并寻找其意义。这种思维特征无疑是极具适应性的,但是它带来的副作用会让人们给随机事件赋予意义。这种行为模式时常发生在股票投资者身上。股票大盘以及各只股票的走向不断受到一些不可预知事件的影响,但这些随机事件对于公司的分红(股票长期价值的主要决定性因素)并无影响。投资者试图对这些随机事件进行解读并做出反应,这种做法无疑是非常错误的。有一些投资者对消息的反应阈限非常低,任何风吹草动就会让他们过度反应。这种为随机事件寻求解释的心理倾向导致投资者频繁交易,进而减少了长期收益。
导致过度频繁交易的第三个因素是“短视损失厌恶”(myopic loss aversion)。这个理论是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认知科学家丹尼尔·卡尼曼的获奖成果是判断与决策的前景理论(prospect theory)的组成部分。卡尼曼和他的合作者阿莫斯·特沃斯基提出,人们对预期损失的主观评估感受大约是预期收益的两倍。也就是说,损失100美元导致的痛苦强度,是获得100美元诱发愉悦感的两倍。“损失厌恶”(loss aversion)的概念就源自这种现象。“短视”是说人们监控投资的时间尺度与投资期限的时间尺度出现不同步的现象。例如,一位40岁的投资者在进行退休投资时,如果他每小时、每天,甚至每周都检视自己的投资状况的话,这就是“短视”。金融专业人士建议这位投资者以每月一次的频率检视自己的投资状况即可,最理想的状态是每年四五次。
等一下,通常意义上讲,不是获取的信息越多越好吗?为何频繁地对财务状况进行监控却成犯错误了?对,大错特错。股票市场风云莫测,涨跌不定。人们害怕损失(请回忆“损失厌恶”),因此,会对股票市值下降做出更为强烈的行为反应。每一次股票下跌,都诱惑着投资者将股票卖出变现,进而避免或减少损失。那些频繁监控投资状况的投资者,他们在一次次地检视自己的投资账户时,面临着更多的诱惑,有更多的“机会”将股票卖出。相对比那些不经常查看投资情况的投资者来说,对自己账户状况了如指掌的投资者更容易臣服于卖出诱惑。当投资者将股票卖出变现之后,那些勤于监控账户状况的投资者常常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跌势已止,价格开始上涨,简而言之,局势安全了,于是投资者又开始跃跃欲试。一旦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买入,那么,他们就完成了股票市场上最忌讳的事情:高买低卖。
上述探讨的3个因素——过度自信、对随机事件的过度反应以及短视损失厌恶,是已被广泛接受的用于解释个人金融领域不良行为的理论。认知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上述思维特征具有个体差异性,并可通过在实验室中完成特定的认知任务进行测量。由于这些思维方式与智力水平无关,因此导致了理性障碍的大规模爆发案例:数以百万计的高智商投资者在原本该盈利的情况下,痛失数十亿美元。毫无疑问,理性障碍随处可见。为什么发生率如此之高呢?
人类是认知吝啬鬼
大脑有两个特征致使人类不够理性。一个是处理信息方面的缺陷,另一个是内容缺陷。对于这两种认知缺陷,智力均未提供让人类能够不受影响的免疫力。
人类在思考问题时,大脑对认知资源的分配和使用极为吝啬,我们称为“认知吝啬鬼”。围绕着认知吝啬鬼开展的研究是过去30年间心理学和认知科学领域的重要研究主题。当遇到问题时,我们的大脑有多种可用的信息计算机制。但是,这些机制各有利弊,都需要在功率和消耗之间有所取舍。有些认知机制有强大的计算功率,它们可以非常准确地解决大量问题。但是,这种高功率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即占用大量的注意资源,运行缓慢,并且会干扰到同时进行的其他想法和行为。相比来说,另一种信息加工机制的功率较低,但优点是低能耗。有很多问题难以使用这一类机制进行解决,并且这类加工机制在处理信息时的准确性无法得到保证。但是,它们的加工速度快,与同时进行的其他认知任务互不干扰,仅需要极少的专注力即可。它们就是我们在第3章讨论过的类型一加工,也称作启发式加工。
由于人类大脑默认的加工模式是低能耗的类型一加工,因此,人类在多数时候都是认知吝啬鬼。当人类同时加工处理两个任务时,其中一项任务占用的认知资源越少,意味着可被用以完成另一项任务的认知资源越多。这种机制看似是具有适应性的。然而,这种对简单认知机制(认知吝啬鬼)的默认偏好,意味着人类通常是不够理智的。在现代社会中,越来越多的决策需要我们做出精确的反应,这种精确性远非启发式加工可以达到的。类型一加工过程所能够提供的通常是与最佳反应接近的快速解决方案。但是,现代生活对于信息加工的准确性有着越来越高的要求。对于那些依赖自动加工机制的人来说,现代科技社会可谓危机四伏。蓬勃兴起的广告业,正是利用了这种加工机制的缺陷。市场经济体制下,到处都潜伏着试图利用人类的认知缺陷赚上一笔的陷阱,自动化加工机制日益威胁着人们的幸福生活。认知吝啬鬼将严重阻碍个体目标与理想的实现。
我们为何成了认知吝啬鬼
人类总在想尽办法减轻认知负担,试图让自己尽可能地处理更少的信息,然而,正是这种想法致使我们常常会深陷不理性的泥潭。人类为什么是认知吝啬鬼,而不是完全理性人?一言概之——进化。进化塑造了人类今日的认知机制,进化造就了人类的非理性。
进化为何没有将人类塑造为完全理性人?理性是基于“最大化原则”进行定义的(以工具理性为例,使行为的预期收益最大化)。而自然选择是基于“更好”原则。正如理查德·道金斯所说:“自然选择从当前可用选项中选出那个‘更好的’方案……进化塑造的动物并非是完美设计方案的成果,也并非差强人意的无奈选择,而是历史变更过程中同时期诸多选项中那个更为适宜的选择”(1982)。简单来讲,进化论中变异与选择性保留的逻辑是基于一个生物相对于另一生物体的繁殖优势来说的,而非基于某一个特征的完美优化(包括理性)。有一种说法认为,进化应该被描述为幸存的“适应者”,而不是优胜劣汰后的“最佳选择”。
生物体在进化过程中不断地增加基因的繁殖适应性,而非人类理性。适应性的增加并不一定会带来理性的提升。以信仰为例,为了增加生物体的生存适应性,信仰无需引导人们精确的理解世界(参考本章引言中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的观点)。因此,进化并不能保证人类拥有完美的知识理性。例如,进化有可能不会选择高度准确的知识性思维机制,因为这种机制会消耗掉太多的资源(例如,金钱、能量和注意力)。信仰形成机制并非以最大化保存事实为原则的另一个原因是“相对比一个需要深思熟虑、证据确凿才能做出的判断来说,胆小甚微、风险厌恶的推论策略,即基于少许的证据快速得出即将身临大敌的结论,通常会带来较多的错误信念,较少的真实信念。然而,自然选择却钟爱这种不可靠、易出错、风险厌恶的策略。因为自然选择毫不在乎事实与真相,它只关心是否能够繁殖成功。”(Stich,1990)
目标和欲望领域的情况与之类似。进化的目的并不是最大化人类的快乐与幸福。近些年情感预测领域的研究表明,人类其实并不擅长做出让自己开心的选择。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大脑中存在快乐神经回路的原因是鼓励我们做出有利于基因传递事情(例如生存、繁殖、帮助亲戚),而非为了使我们享受更多的快乐时光。
进化之所以不能确保人类具有工具理性,还有另外两个原因。第一,由于环境的剧烈变化,原本根植于大脑中的许多基因设定的预订目标已无法达成。例如,千百年前,人类需要积累尽可能多的脂肪以获取更多的生存机会。脂肪越多,意味着可以活得越久。在远古时代,人类的平均寿命很短,只有少数人类可以活到适于繁殖的年龄,更长的寿命意味着更多的基因传递机会。简而言之,当储存能量是一件对生存和繁衍有益的事情时,人类通过进化改进了储藏和使用能量的生理机制。然而,在当今这个麦当劳随处可见的现代科技社会,上述生理机制已经不能达到提高繁殖概率的既定目标,这种生理机制背后的目标已经与相应的进化情境剥离开来。最后,由于理性标准的文化变革速度远远快于人类进化的速度,因此,提供了大量将效用最大化机制与基因适应最大化这两者分离的机会。我们的进化史并没有提供给我们一个默认设置为理性的大脑。
第二,正如在第3章中讨论过的,对心智多重加工理论的研究告诉我们,大脑的某些处理过程时常与另外一些处理过程发生争斗。我们的部分心智是工具理性取向的——致力于实现个人目标。反之,脑内另一些处理过程倾向于简单粗暴取向——致力于实现远古基因的目标,而非是当下的个人目标(比如,许多类型一加工)。进化使得一些认知吝啬鬼信息加工倾向成了默认选项。在千百万年前,这些默认方式也许是非常棒的,但是,在环境发生了剧烈变化之后的今天,这些默认选项已不能很好地服务于人类需要了。
为什么理性障碍如此普遍
简言之,人类大脑天生懒惰。在没有具体线索提示个体需要避免最简化信息处理(比如,考试就是一种提示线索)的情况下,人们通常会成为认知吝啬鬼,受困于非理性。不过,认知吝啬鬼在信息处理时的方法也并非千篇一律,他们会采取多种多样不同的策略,这就意味着每个人的认知/行为特征都有所不同,人类的理性程度存在着个体差异。另外,我们还会发现,策略多样性与智力之间几乎没有相关关系。
在本章中我已提到过,人类大脑不理性的主要特征有两种:一是信息处理过程问题,二是内容问题。所谓信息处理过程问题就是受到认知吝啬鬼的影响。内容问题是指我们在进行理性的思维和行为时,所必需的某些具体知识结构。当理性行为所必需的思维结构缺乏时,我将其定义为“心智程序问题”,参考的是帕金斯对“心智程序”的定义,即个体在决策和问题解决时,能够从记忆中提取出的规则、知识、程序和策略。在第10章和第11章中,我会具体讨论导致人类不理性的心智程序问题。
评估人类行为的理性标准是社会和文化发展传承的产物,独立于基因得以保存和传承。21世纪概率理论、经验主义概念、逻辑和科学思维的发展,给人类提供了形成信念、修正信念以及行动推理的概念工具。它们以“心智程序”的形式安装进人类大脑,代表着孕育了人类理性的文化成就,随着社会发展,产生了越来越多的理性文化工具,这些工具逐渐在人群中流传开来。现代社会一名统计学专业大二学生,如果可以带着他已学的统计学知识穿越到几世纪前的欧洲,也许可以通过频繁出入赌局而发家致富(或是涉足保险或彩票业)。
概率思维、逻辑、科学推理等理性工具,通常是个体没有完全掌握或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的心智程序。由于未掌握某些心智程序而导致的不理性,我将其称为“心智程序缺陷”。另外一类心智程序问题产生的原因在于心智程序本身是有害的、无用的,不能帮助个体实现目标(工具理性)或是建立正确的信念(知识理性)。事实上,很多心智程序都是导致非理性行为,阻碍目标实现的直接原因。我将这一类问题称为“污化的心智程序”。
每个人在思维过程中都会受到认知吝啬鬼的影响,这是一种具有普遍性的人类心理特征。与之类似,心智程序故障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多数人思维特征的一部分。简单来说,所有人都是认知吝啬鬼,都经历过心智程序问题所导致的认知谬误。非理性是所有人行为和思维的特点,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然而,不同认知吝啬鬼处理信息的方式不同、认知程序缺陷的程度不同、污化心智程序对人的影响深度也存在不同。所有的这些差异都无法通过智力测试进行评估。高智商群体成为认知吝啬鬼或是出现心智程序故障的概率仅比普通群体低一点点。从统计学角度来看,理性障碍应该是一种不受智商高低影响的普遍现象。换句话来说,如果非理性是一种常见的现象,并且与智商之间仅有微弱相关,那么高智商群体中的非理性行为绝非罕见。
思维谬误和理性思维
虽然本书关注的是理性这种最优思维方式,不过接下来的几章我将着重介绍几种思维谬误的产生原因。究其原因,主要在于理性概念的多维性,它要求个体具备多种不同类型的心智程序。为了避免非优化的自主心智自作主张参与思维过程使其走捷径,需要多种反省心智倾向作为保障。现有的测量手段很难对思维成分的优化程度进行评估,也就是说,很难评价一个人是否具有“完美理性”。研究者发现,测量个体是否会违反某一理性规则,是否会犯某一类型的思维谬误,比评估个体的思维是否优质容易得多。这就好比我们在观看一场橄榄球比赛,四分卫在场上的技术细节表现完美时,我们通常很难察觉,但如果他传出一记糟糕的抛球,观众立即就能识别出来。
事实上,很多领域中的优劣评估都与观看橄榄球场比赛十分类似。相对于识别、分辨优秀的认知表现,别人的错误更容易被觉察到。评论家尼尔·博斯曼(Neil Postman)认为,优质思维的教育家和倡导者所采取的立场与医生或律师很相似。对于医生来说,确认某人拥有“完美的健康”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诊断某种疾病就容易得多。与之相类似,律师很擅长指出不公正和有违民权的做法,但却很难定义何为“完美的公正”或是“理想的公民权利”。博斯曼强调,教育家应该向医生和律师学习,聚焦于识别思维谬误,而不是试图定义何为“完美思维”。理性心理学领域的实证研究所遵循的正是这样的逻辑思路,聚焦于识别思维谬误,就像外科医生只关注疾病一样。
接下来的几章,我将依次介绍理性思维必需的多方面条件与要求。如果想同时具备知识理性与工具理性,要求个体必须表现出深思熟虑、自我行为约束力、审慎的决策、明智的目标优先级设定并对证据进行合理校正。例如,知识理性(信念与客观世界相吻合)要求个体具有概率推理和证据校正的能力。工具理性(最大化的目标实现)要求个体严格遵循各种理性选择原理。由于认知吝啬鬼、重要心智程序缺失和污化心智程序影响等原因,会让个体采用非理性的思维方式,出现各种思维谬误。若想避免思维谬误,可以通过获取理性思维心智程序的方式避免过度使用认知吝啬鬼的思维策略。
好消息:理性是可以习得的
无论围绕着智力可塑性的那场旷日持久的争辩结果最终是什么,令人惊讶的是,心理学领域并没有对理性可塑性表现出丝毫的关注。已有的种种迹象表明了理性可能比智力更具有可塑性这一现实,考虑到这个现实,理性可塑性被忽视的状态真是极具讽刺意味。
心智程序缺陷引起的非理性是最容易被治愈的,因为造成这种心智缺陷的原因是缺少某种策略和可以通过学习掌握的陈述性知识。自主心智思维倾向通常依赖于习得的心智程序进行压制,当压制失败时,主要原因在于缺乏实例化的心智程序。在这种情况下,只是了解但还没有充分掌握的心智程序是造成问题的根源所在。例如,完全析取推理(disjunctive reasoning)指的是在解决推理任务时,当需要做出判断或选择解决方案时,充分考虑到所有可能的选项。这是一种具有高度普遍性的理性思维策略。人们由于无法弄清当前问题的所有备选方案而做出了许多欠佳的决定。完全析取推理思维倾向的计算成本并不高昂。正因如此,已有研究发现完全析取思维能力同智力关系不大,并且,它是可以通过学习获得的。
同完全析取推理一样,思考备选假设的倾向也是一种具有高度普遍性的心智程序策略。同样地,它的实施方式也很简单。许多研究试图教会人们思考P(D/~H)(即考虑到备选假设时观测数据发生的可能性)或者给予简单的指导使人们形成思考备选假设的习惯。在相关情境下,人们大量练习对自己说“想一下事物的对立面”。这种心智程序策略不注重计算能力,因而对很多人而言,它是很容易学会的。一些研究表明,练习“想一下事物的对立面”的思维有助于防止许多启发式和偏见文献中提到的思维错误,包括但不局限于:锚定偏见、过度自信效应、后视偏差、确信偏差和自利偏差。
概率论思维各方面的特点意味着它是一种具有高度普遍性和应用效力的心智程序。然而,正如任何教过统计学课程的人(包括本书作者)可以证实的那样,其中有一些观点是反直觉的和不自然的——尤其是在应用的时候。虽然比起完全析取推理和考虑备选假设等策略,学习过程可能要花更多的努力,困难也更大一些,但是,还是有一些证据表明它们是可以传授的。推导因果关系所需的科学思维当然也是可以习得的。其他具有高度普遍性的策略可能更容易学习,尤其是对低智商人群而言。例如,心理学家彼得·格尔维茨(Peter Gollwitzer)讨论了一个具有极高普遍性的行为策略——使用执行意图。个体有意识地说出某一行为序列的顺序(“当X发生时,我就做Y”),这时执行意图就形成了。通常来说,在语言固定情境属性的帮助之下,哪怕只在少数场合诱发这种思维,也足以使其在自主心智中建立起来。最后,研究表明形成心理目标(无论这些目标是否有执行意图)的认知策略,就算很简单也是行之有效的。例如,人们如果被要求设定一个心理目标(“为自己设定一个具体的、有挑战性的目标”)而不是一般的鼓励性指令(“尽你最大努力”),那么他们在任务中会表现得更好。
因为我们很难预测什么东西会让自己幸福,所以我们常常做出降低自己幸福感的选择。例如,人们常常会低估自己适应幸运和不幸事件的速度。我们的想象力无法预知未来。心理学家丹·吉尔伯特(Dan Gilbert)引用证据表明,在这种情况下,一种干预策略就是使用代理人物(surrogate)——那些正在经历一些事的人,你正在模拟他们的快乐(或悲伤)。例如,如果你想知道自己对“空巢综合征”是什么反应的话,你只要问问那些家里最后一个孩子都外出上大学的人,而不是想象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会有什么反应。如果你想知道自己支持的队伍在比赛第一轮就被打败你的感受会是怎样的话,你只要问问那些队伍刚刚被打败的人就知道了,而不是独自想象。人们往往不愿意用这一机制,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独特性会使内心的猜测比那些正在经历这些事的人的实际体验更准确。人们只是怀疑别人的经历是否同样也适用于自己。这是一种自我中心主义,类似于我之前讨论过的我方立场信息加工。吉尔伯特告诉他的读者:“如果你和大多数人一样的话,那么和大多数人一样,你不知道自己和大多数人一样。”(2006)
许多迄今为止讨论过的心智程序代表了工具理性(实现某人的目标)中可以通过学习掌握的策略。知识理性(拥有真实反映世界的观点)常常受到污化心智程序的扰乱。但是,即使是知识理性,也可以通过学习一些宏观策略,以减少人们染上对自己有害的心智程序的概率。例如,可证伪性原则可以很好地预防许多无用的观念。它是一种极具普遍性的工具。科学课程中的初级方法论和哲学课程都有讲授过这一工具,但是,应该有更多的课程参与进来。许多伪科学信念都证明了污化心智程序的存在。高中课程应该讲授这种批判性思维技巧,从而帮助人们更好地识别出伪科学信念系统。
最后,模因学语言也是有帮助的——它是一种可以通过学习掌握的工具,帮助我们更好地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拥有污化心智程序。模因概念帮助认知自我改善的一种方式就是:通过强调信念的传染性,它间接地向很多人(对他们而言,这将是一种新视角)暗示信念的偶发性。通过为所有文化单位提供一个通用术语,模因科学为评估信念是否满足人类利益提供了一个中性的环境。模因概念向越来越多的人表明:我们需要检查自己的心智程序。
在这一部分,我列举了一些可以传授并习得的理性概念案例。有一些宏观策略可以通过学习掌握,并用于避免污化心智程序。执行意图形成、心理捆绑和目标形成代表了工具理性(实现某人的目标)领域中可以通过学习掌握的策略。这些策略与通过学习掌握的心智程序相辅相成,推动了对证据(概率和科学推理技能)的最佳认识。尽管对该问题尚未有准确的量化实证研究,但目前来看,理性思维倾向至少同智力一样具有可塑性。
改变环境以帮助认知吝啬鬼
或许正在做的不是摆脱我们身上的人性;我们需要的是技巧,而不是一些华而不实的说教。
——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随机致富的傻瓜》, 2001
在前面几章,我讨论了认知吝啬鬼处理信息的倾向如何威胁到个体的自主性。如果认知吝啬鬼容易受框架影响,对最生动的刺激做出反应,接受给定的默认值,那么世界上任何有能力决定这些因素的人都会影响认知吝啬鬼的行为。或许这么说,事态似乎有点严重。但是,事情也许有积极的一面。是的,控制着我们环境的恶人可能会利用认知吝啬鬼。然而,控制着环境的善良人会帮助我们——使我们避免做出非理性行为,又不必改变认知的基本观点。积极的一面是,对某些认知问题而言,或许改变环境比改变人类更容易些。因为在一个民主国家中,我们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着我们的环境,我们理应决定重建社会环境,使得环境中的人更加理性。
例如,在关于器官捐献率的一个跨国研究中,埃里克·约翰逊(Eric Johnson)和丹尼尔·戈德斯坦(Daniel Goldstein)发现瑞典有85.9%的人同意捐献器官。然而,在英国这一比例仅为17.2%。瑞典人和英国人之间有什么不同之处可以解释器官捐献态度上如此大的差别呢?是不是瑞典是一个集体主义更强的国家,而英国的个人主义更强呢?是不是瑞典人比英国人更无私呢?也许看看美国的器官捐献率我们就能找到引起差异的线索。美国的器官捐献率大约是28%,和英国的捐献率很相似,比起瑞典就差远了。这种差异会不会是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和不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之间的差别呢?
想必现在你已经在猜测这个问题的答案了。这些国家器官捐献率的差异与各国人民之间的心理差异无关。瑞典、英国和美国之间的差异与对捐献器官的态度也无关。这些差异是由于不同国家关于捐献器官的政策差异造成的。瑞典、比利时、法国、波兰、匈牙利同意捐献器官的比例高达95%以上——器官捐献的默认选项是“同意”。在制定了这种政策的国家里,人们预先假定同意捐献自己的器官,但也可以采取一些行动选择退出器官捐献(通常是在驾驶证上做个标记)。相反,在美国、英国、德国、丹麦与荷兰,同意捐献器官的比例不足30%,在这些国家器官捐献的默认选项是没有明确同意即不捐献,要想在身故后器官捐献必须做出明确的说明。
简言之,瑞典和英国之间的巨大差异不是由人民造成的,两国人民都是认知吝啬鬼,或许认知吝啬的程度都差不多。最大的差别是政策形式的差异。作为认知吝啬鬼,两国人民在很大程度上都受到默认启发式的影响。默认的选择黏性很大,因为它具有巨大的影响力。约翰逊和戈德斯坦得出结论:人们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又没有受到政策默认选择的影响时,大约80%的人更愿意成为器官捐献者,这一比例非常接近瑞典和其他预先假定同意捐献器官的国家的比例。1995年以来,美国有超过45000人死于等待获得器官移植的过程中。我们只需要对捐献者做决定的环境进行一些不伤害任何人的改变(默认同意的国家人民都可以选择不参加器官捐献),就能拯救成千上万人的性命。认知吝啬鬼的倾向已经造成上万人丢失性命。然而,这种悲剧是可以预防的。在这种情况下,最佳的预防措施就是改变环境而不是改变人,因为改变环境更容易些。
正是许多和器官捐献类似的例子促使法律理论家卡斯·桑斯坦(Cass Sunstein)和经济学家理查德·塞勒(Richard Thaler)提倡一种他们称为“自由专制”(libertarian paternalism)的新政策。他们认为的专制是政府应该努力引导人民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自由指的是确保任何政策变化都保留了完全的选择自由。怎么可能做到既引导人民的选择又不干预选择自由呢?答案就是利用认知吝啬鬼的倾向。更确切地说是控制环境中操纵认识吝啬者行为的那些因素——默认选项和框架。
现在让我们看看一则实施了自由专制的案例。美国人并没有为他们的退休准备好充足的资金,他们没有存储足够的钱。许多人没有参与现有的401(k)和其他的退休储蓄计划。塞勒和同事什洛莫·贝纳茨(Shlomo Benartzi)推广了一系列养老金计划改革,可以拯救数百万人退休后的生活——否则退休生活很可能被早年因理性障碍做出的决定毁掉。他们的改革正在走向立法阶段,许多企业也开始采用他们的改革计划。
塞勒和贝纳茨的改革包括几个步骤,每个步骤都涉及绕过人们做401(k)决定时常犯的思维错误。第一个步骤是针对大多数大型企业的员工必须要先选择参不参加养老金计划这一情况。如果他们什么也没做(没有填相关的表格)的话,那么他们就没有参加这个计划。问题首先出在这儿,许多员工没有报名参加。然而,在塞勒/贝纳茨的计划中,所有员工都默认参加这个计划,如果要退出的话,必须选择填一份表格。因此,他们的计划利用了认识吝啬鬼的默认偏差。
员工在做401(k)决定时犯的第二个错误是他们(和雇主)出资额的分配。塞勒/贝纳茨计划再次利用了默认偏差,该计划自动平均分配共同基金里雇员的出资额,从而确保了初期分配的多样化。塞勒和贝纳茨建议的另一种改革涉及让员工增加他们在401(k)计划中的出资额,他们要求员工提前同意把未来工资上涨的部分作为额外的401(k)出资额。这个策略确保了员工不会因为多交了钱而损失了什么,因为他们的工资不会减少。当然,在两种情况下出资额都是一样的,但是根据前景理论,这种方法让员工不那么厌恶该计划。
塞勒和贝纳茨推出了一项名为“明日多储蓄计划”(Save More TomorrowTM,简称SMarT),该计划把文中讨论的许多改革方案都付诸实施了。惠普和飞利浦等大公司已经采用该计划。我们讨论的关键意义在于,该计划表明可以通过改变环境而不是改变人,进而预防不理性行为。SMarT计划说明因认知吝啬鬼倾向而产生的一些难题可以通过改变环境加以解决。
即使是在缺少某种心智程序的案例中,我们有时候也能通过改变环境使得有严重心智程序缺陷的人觉得轻松点。例如,认知心理学家格尔德·吉戈伦泽尔(Gerd Gigerenzer)证明了许多人在处理单一事件概率时都遇到了困难(例如,经济有40%的可能性会陷入衰退)。在一次调查中,吉戈伦泽尔和同事发现,在纽约接受调查的参与者中,超过25%的人误解了这句话:“明天有30%的可能性会下雨。”这些人没能理解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在许多类似明天的日子里,有30%的可能性会下雨。但是他们却理解成:明天有30%的时间会下雨或明天有30%的地区会下雨。
在医疗界,类似于这种对概率术语的误解很常见。医生理查德·弗里德曼(Richard Friedman)描绘了一位病人在听到“抗抑郁药有60%的可能性会奏效”之后的反应。这位病人说:“这也就是说服了这种药之后,在60%的时间里我会感觉良好,对吗?”这正是吉戈伦泽尔和同事的研究揭示出的一种典型误解。当然,人们应该学会如何使用这种概率术语的心智程序。但是,如果在涉及此类事件概率时,能够辅以正确的解释,将有助于人们对概率事件的理解。例如,明天有30%的可能性会下雨,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如果有100个像明天一样的日子,这100天中,有30天会下雨。这种简单的环境改变能防止没有相关心智程序的人理解错误,也能帮助他们获得相关的心智程序。吉戈伦泽尔和其他研究人员发现,通过澄清概率信息指的是类别化实例,可以帮助实验中的被试和执业医生更好地处理概率信息。
这些例子都表明,只要对环境稍作改变就能预防理性思维出问题。需要环境帮助的一类更广泛的问题是人们的自制力问题。人们饮食无节制、超支、喜欢拖延、抽烟和酗酒。解决这些自制力问题的办法有两种:改变人和改变环境。人们努力增强自己的“意志力”——也就是内在的自我控制力;或者,试图改造环境,使得对自制力的需求减少了(自动化系统压制)。一个常见的策略就是事前承诺。人们加入自动储蓄计划,那么他们就不会超支。他们提前把饭打包,那么就不会多吃。他们牢记最后期限,那么就不会拖延。事前承诺代表了我们有意识地重建环境,从而使其更有助于我们的自制努力。
有证据表明事前承诺的方法是成功的——人们反省时会认为用这种方法产生的结果更理性。大量证据表明事前承诺对省钱很有效。在其他领域也有一些证据提示这种方法的有效性。丹·艾瑞里(Dan Ariely)和克劳斯·韦滕布罗赫(Klaus Wertenbroch)发现,自愿为自己设定最后期限的学生比那些不愿设限的学生在学习上的表现更好。但是有趣的是,外部强加的最后期限比起自愿接受的更能促进学习。
为什么控制体重那么棘手?原因之一就是人们找到各种方式不让自己事前承诺一定会采取最有效的减肥方法之一,即摄入更少的卡路里(另一种当然是锻炼)。减肥食品业通过不断暗示除了吃得少一点还有其他方式可以减肥,助长了这种趋势。例如:只吃蛋白质不吃糖类食品;吃正确的碳水化合物食物而不是错误的碳水化合物食物;避免食用高血糖食物;食用索诺玛减肥餐中最有营养的食物中的前十种;只吃寿司,等等。所有这些方法都偏离了问题的关键:问题在于吃下去的每份食物的大小,傻瓜!正如《消费者报告》(Consumer Reports)(2007年6月)给出的忠告:“减肥的准则没有变,就是要少摄取卡路里,多消耗卡路里。”
在吃这方面,没有人强迫我们,也和自由意志无关,只是外部环境让我们陷入了病态。这一点正是保罗·罗赞(Paul Rozin)和同事在尝试研究法国悖论时所要重点说明的。尽管法国人的胆固醇水平更高,他们的饮食中也含有更多的脂肪(饱和的和不饱和的),但是法国人的心脏病死亡率却远远低于美国。美国人心脏病死亡率更高的原因可能是美国人更肥胖。的确,尽管法国人饮食中的脂肪含量比美国的要高,但相比美国22.3%的肥胖率,法国的肥胖率仅为7.4%。罗赞和同事认为美国人尽管食用更少的脂肪但却更胖,原因之一就是每一份美式食物的尺寸都更大。
罗赞和同事从许多资料中找到证据证明事实就是如此。他们研究了两国都有的连锁店中每份食物的大小。例如,他们发现美国麦当劳的每份食物要比法国的大28%。美国必胜客的每份食物要比法国的大42%。在11种用于对比的食物里,美国每份食物要比法国的大25%。罗赞和同事研究了美国《烹饪乐趣》和法国《我会烹饪》杂志中相同7道荤菜的菜谱。《烹饪乐趣》中菜谱配料比《我会烹饪》中的平均要多53%。他们还调查了家庭中每份食物的大小,发现美国晚餐中的烤宽面条要多19%。美国雀巢Crunch巧克力比法国的大41%,一瓶酸奶的容量要多82%。在参与调查这些食品中,美国每份食物要比法国食物平均大出37%。显而易见,在美国,我们在减肥这件事上应该提供更多环境上的帮助。
罗赞和同事对单位偏见进行了研究:人们往往会吃掉某种食品的一份,不管这一份有多大,或者人们往往会吃掉某种食品的一个单位,不管这个单位有多大。在一些不同的研究中,研究人员在公共场所放了一些小甜点(如巧克力豆、爱心糖果、椒盐脆饼干)。当甜点份量增至2倍或4倍的时候,人们并没有根据食物份量减少摄入量。相反,单位尺寸更大时,人们吃得更多。一个简单的环境解决方案——每份食物都小点——就能在很大程度上帮我们解决美国的肥胖难题。
社会选择机制
正如前面的简短回顾提及的,许多由非理性思维导致的差强人意的结果本是可以避免的。耐人寻味的是,尽管智力具有可塑性(正如我所认为的那样),提高智力肯定需要一些更长期的训练,而传授已经广为人知的理性思考技能则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我们在没有充分利用好现有的思维工具改善理性思考时,就迫不及待地寻找其他方法去改进另一个方面(智力)(尽管不是不重要,但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因此,现如今我们的文化里充满了大量的非理性行为,这种现象也不足为奇了。
考虑到理性与非理性思维的社会影响,我们不会质疑理性思维的现实意义。那么为何社会的选择机制仅仅触及算法水平认知能力而忽略了理性呢?如果某人因为参加了智力(狭义概念)的测试就获得认可,这似乎不合乎情理,这么做好像他已经通过了更广义概念的测试。
事实上,不同认知技能的重要性不同,这个问题更值得大家仔细讨论。例如,有些哲学家认为在认知科学文献中获得的非理性实证结果并不合乎情理,因为他们认为,这些研究对象(主要是大学生)“未来将会成为顶尖的科学家、法官或者公务员”(Stich, 1990)。我的确承认这些哲学家的“惊人发现”引起了我们的关注,但我从中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启示。以我的经验来看,大部分法学家或公务员确实拥有足够的算法水平认知能力。然而除了这些,他们的行动却常常被人认为不甚理想。他们的表现经常达不到预期,这并非因为这些人工作记忆容量有限或是记忆提取速度缓慢,而是因为他们的理性倾向迟钝。他们也许智力水平并不低,但就是缺乏理性思维的能力。
这些大学生在实验中推理和决策表现不佳,这一点并不自相矛盾。这些在实验室中没能通过决策和概率推理测试的大学生确实是未来的法官,尽管拥有不错的认知能力,但他们的推理能力仍然很糟糕。这些学生在接受测试之前从来没有专门受过理性方面的评估筛选,而且以后也不会有人对他们的理性程度进行考核。如果他们在顶尖的公立大学或者私立学校接受教育,未来他们会继续参加一些评估算法心智的考试(诸如学术能力评估测试(SAT)、美国研究生入学考试(GRE)、分级考试和绩效模拟测验)以求得在学术、职场、政坛和经济领域的发展。理性测评永远也不会取代这些考试。
不过要是理性测评真的取代了这些考试呢?这就成了一个有意思的开放性话题。举例来说,衡量理性时是否要考虑种族和阶级差异呢?这个问题在智力测试中也会出现。这使人想起,罗伯特·斯滕伯格发现在评估实践智力时(在他的广义智力理论看来,这是与理性最为接近的认知方面),人种和社会阶层对结果的影响不如在智力测试中那么明显。我已经构建的理论框架至少预测到,人们理性思维的优劣排名将会与智力排名不同。理由是,理性包含反省心智的思维倾向,而智力测验没有衡量这方面。
确切来说,也许为了引起对于理性思维能力的更多关注,同时指明智力测验的局限性,我们需要对理性进行明确的评估。目前当然还不存在类似智力测验的理性评价手段,即“理商”(理性商数,RQ)。不过这最起码能帮助我们开启对诸如此类话题的讨论,当然我并不是说第2天“理商”测试就能构建起来。这样的评价手段不是在信纸背面写写画画就可以构建的,正如建立美国教育考试服务中心(ETS)体系可能需要耗资数百万美元。但是重点在于,从实际情况看来,基于现有的认知技术手段,“理商”测试是可行的,只是需求和成本问题可能会成为障碍。
与其争论这项事业在组织方面的问题,我更想强调的重点是,在理论上或概念上,开发此类测试是没有障碍的。我们掌握了一些思考过程的类型,可以运用到测试中去,同时我们也创建了一些测试任务模型,可以用于评价工具理性和知识理性。建立RQ测试在理性思维相关的能力评价技术方面是没有限制的,在概念层面上同样没有限制。
在本书中,我讨论了认知科学家测试知识理性和工具理性的多种方法。在我引用的参考文献中还有更多类似的测试,但是在文中没有提及是出于许多原因(最主要的是因为那些任务很专业,难以解释清楚,或者和我所列的例子有些重复了)。关于理性思维任务,本书有选择性地列出了一些测评方法,但并未穷其所有。然而,我已经清楚地展现了心理学家是如何研究知识理性和非理性的方方面面。例如:不一致的概率评价倾向;知识评价中的过度自信倾向;忽视基础概率倾向;不对假说进行证伪的倾向;试图解释随机事件的倾向;自利性个人评价的倾向;用我方偏见评估证据的倾向;忽视备选假设的倾向,等等。
此外,我还清楚地说明了心理学家是如何对工具理性和非理性的方方面面进行研究的。例如:决策过程中的完全析取推理能力;由于框架效应而体现出的不连贯偏好(inconsistent preference);表现出默认偏见倾向;用情感替代困难评价的倾向;过分看重短期利益而忽视长期利益的倾向;选择容易受到生动刺激影响的倾向;决策容易受到不相关情境影响的倾向,等等。
最后,有许多例子表明,理性和非理性思维的知识可被用于帮助人们过上更充实的生活。本书所引用的研究证明了这一点,以下是一些例子。
▪ 心理学家找到呈现统计信息的不同方法,从而使我们在医疗问题上和在任何涉及统计学的情况中,做出更理性的决定。
▪ 认知心理学家发现根据默认偏差对呈现信息的方式稍作改变,就能大大增加器官捐献率,从而拯救上万人的生命。
▪ 美国人每年花数百万美元咨询如何投资股市,然而遵循决策理论的一些简单原则就能获得更高的投资回报。这些原则有助于人们避免会减少他们的投资回报的认知偏见,例如对概率事件过度反应、过度自信、痴心妄想、后视偏差、误解概率。
▪ 研究决策的科学家发现,人们很不擅于评估环境风险。这主要是由于生动性偏见在很大程度上主导了人们的判断。人们可以做出改进,小改进能够带来大变化,因为差劲的评估有可能会影响国家政策。例如,导致决策者实施政策A(每救一条性命耗费320万美元),而不选择政策B(每救一条性命只需22万美元)。
▪ 不同专业领域的心理学家开始清楚地指出支撑病态赌博行为的认知幻想:伪科学信念得出的结论、信念固着、对概率事件过度反应、认知冲动、对概率的误解——这些行为每年破坏了成千上万人的生活。
▪ 认知心理学家研究了人类在判断时的过度自信效应——人们常常由于过于乐观而错误地估计自己今后的表现。心理学家研究了可以帮助人们在自我监控过程中避免这些问题,从而使人们更从容地规划未来(过度自信的人会遇到更多令人不悦的意外事件)。
▪ 社会心理学研究发现,控制生活中选择的数量是获得幸福的关键之一,限制选择常常使人们更幸福。
▪ 对养老金计划的组织和管理方式稍作改变就能使数万人的退休生活更加舒适。
▪ 在决策领域中,概率推理或许是最常被探讨的问题,科学家研究了许多认知改革(如减少忽视基础概率)对优化法庭决策过程的作用。对概率的欠佳思考,已经阻碍了司法公正。
这些只是一小部分,后天习得的理性思维策略和环境上的解决方案可以在很多方面改变人们的生活,而比起智力,它们和理性的关系更大。如果我们在思考和决策过程中更加理性,上述例子就描绘了可能会出现的结果。要是学校、企业和政府都能够关注智力测验没有触及的那些认知内容,这些效果就会随之翻倍。然而,我们一直过多地关注智力而忽视了理性思维。似乎智力已成了我们文化的图腾,我们选择追求它,而不是追求可以改变我们世界的推理策略。
作者简介:基思·斯坦诺维奇 (Keith E. Stanovich),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应用心理学和人类发展的荣誉退休教授,也是加拿大应用认知科学的前研究主席。他的研究领域是推理和阅读的心理学机制。他著有200多篇科学论文和7本书。在一项对于论文引用率的调查中,斯坦诺维奇位列引用率最高的50位发展心理学家之一,也是25位最高产的教育心理学家之一。他于2012年荣获美国心理学会颁发的桑代克终身成就奖,也是唯一两次获得国际阅读协会颁发的阿尔伯特 J. 哈里斯奖的学者。
本文节选自《超越智商》
作者: [加] 基思·斯坦诺维奇
出版社: 机械工业出版社
出品方: 华章心理
副标题: 为什么聪明人也会做蠢事
原作名: What Intelligence Tests Miss: The Psychology of Rational Thought
译者: 张斌
审校: 阳志平
出版年: 2015-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