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出类拔萃

[美] 罗伯特·格林    作 家
[译] 黄淼   
作者简介

罗伯特·格林(Robert Greene),美国著名的畅销书作家和公众演说家。他出生于洛杉矶,毕业于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和威斯康星州立大学,曾任著名杂志《纽约客》《时尚先生》的编辑和自由撰稿人,已出版的图书有《权力的48条法则》《诱惑的艺术》《战争的33种策略》《第50条法则》等。

终极能力

每个人都要像雕刻家将原料精雕细琢为一件作品一样,去掌控自己的命运。但与从事其他所有艺术活动一样,我们几乎不可能天生就具备这样的能力。这种将原料打磨成我们想要的样子的能力,必须通过学习和精心培养才能获得。

—— 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
(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世上有一种能力和智慧代表了人类潜力的最佳状态。历史上最伟大的成就和发现都来源于此。这种能力和智慧,学校无法传授,教授无法解释,但几乎所有人都曾在某时某刻的自身经验中窥见其一斑。它常常会在我们非常紧张的时候光顾我们——面对最后期限时,迫切需要解决某个问题时,应对各种危机时。它也可能会在我们长时间沉浸于某项工作时出现。无论何种情况,在环境的压力下,我们都会感到异常的精力充沛和专注。我们的心思全然投入在眼前的工作中。这种高度的专注会激发出种种灵感——这些灵感会在我们睡觉时突然出现,仿佛是在我们无意识的状态下冒出来的。在这些时候,别人似乎不那么抗拒我们对他们的影响;这或许是因为我们更关注他们了,或许是因为我们可能有某种可以激发出他人尊敬的特殊能力。我们平日的生活可能消极被动,需要不停地应对这样或那样的事情,但是在这些时候,我们会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决定一些事情,达成一些目标。

我们可以这样来描述这种能力。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活在梦想、欲望、执念交织的内心世界中。但是在这段创造力非凡的时期,我们迫切想要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我们强迫自己走出内心世界的惯性思维,与世界、他人及现实连接起来。我们不再总是心不在焉,浮于事物的表面,而是一门心思地深入事物的核心。在这些时候,周遭世界的光明仿佛涌进了我们向外打开的心智,突然间暴露在新的细节和想法中的我们,变得更有灵感和创造力了。

一旦最后期限过了或危机解除,这种能力感和非凡的创造力就会逐渐消退。我们又会回到心不在焉的状态,控制感消失殆尽。如果我们能制造这种感觉就好了,或者哪怕让它持续得再久一些也好……可惜它似乎很神秘,难以捉摸。

我们面临的问题是:这种能力和智慧要么被忽略,没有人把它当作研究的对象;要么被各种迷思和误解重重包围,这反过来又为它平添了一份神秘感。我们以为创造力和才华是一种灵光乍现,源自天赋或好心情,或者与星象的排列有某种关联。若能扫清迷雾——给这种能力命名,了解它的由来,洞悉它背后的智慧,知道如何培养和保持它,将会对我们有极大的帮助。

让我们把这种能力称为精通力(mastery)——一种能更好地掌握现实、他人及自我的能力。普通人只能短暂地感受到这种能力,但是对各个领域的大师而言,这已经成了他们生活以及看待世界的方式。这些大师包括莱昂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拿破仑·波拿巴(Napoleon Bonaparte)、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托马斯·爱迪生(Thomas Edison)、玛莎·葛兰姆(Martha Graham)等。这种能力从根本上讲是一种通往精通的简单过程,人人都可以获得。

这个过程可以用下面两个例子加以阐释:假设我们将要去学习钢琴,或开始一项需要掌握特定技能的新工作。起初,我们是门外汉,对钢琴或新工作环境抱着某种先入之见,并且这种先入之见中常常掺杂着一点担忧和害怕。刚开始学习钢琴的时候,键盘看起来真是令人颇有压力——我们不懂琴键之间的关系,也缺乏琴弦、踏板及演奏音乐的相关知识。在新的工作环境中,我们不了解人与人之间的权力关系、老板的心思以及对成功至关重要的处事规则。我们感到困惑——在这两个例子中我们所需要的知识都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围。

尽管一开始我们可能会怀着一种学习新知识和使用新技能的兴奋之情,但很快我们就会意识到有多少辛苦的工作在等着我们。这时对我们来说最可怕的就是,屈服于厌倦、急躁、恐惧和迷茫的情绪,停止观察和学习。因为一旦我们这样,通往精通的过程就停止了。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我们能管理好这些情绪,把一切交给时间,让一切顺其自然,非凡的成就就开始酝酿了。随着对他人的观察和模仿,我们会慢慢了解一些规则,并知道事物是如何运转和相互协调的。如果我们坚持这种观察和学习,我们会越来越得心应手,因为掌握了基本技能,我们就可以迎接更新鲜和更刺激的挑战。我们开始能够看到之前觉察不到的联系。通过不断的坚持,我们慢慢相信自己有能力去解决问题或克服弱点。

到了一定的程度,我们从学习者变成了实践者。我们试验自己的想法,然后从这个过程中获取宝贵的反馈。我们用越来越有创造性的方式来运用我们不断扩展的知识。我们不再只是跟着别人学习如何做事,而是能够在实践过程中融入自己的风格和个性。

如果我们不断坚持这个过程,日积月累,另一个飞跃就会出现——达到精通。键盘不再陌生,它被我们记在了脑子里,成为神经系统和指尖的一部分。在工作中,我们也对人际互动和业务现状有了自己的感受。我们可以将这种感受应用到社交场合中,更深入地了解他人,预测他们的反应。我们可以迅速做出富有创造性的决策。灵感会找到我们。熟知规则的我们此时有能力打破或改写规则了。

在追求这一终极能力的过程中,有三个不同的阶段或水平。首先是学徒阶段;其次是积极创造阶段;最后是精通阶段。在第一阶段,我们是门外汉,还在尽可能多地学习基本原理和规则。我们只能窥见全局的一部分,因此能力有限。在第二阶段,通过大量的投入和实践,我们能看到组织的内部结构,以及事物之间是如何相互联系的,因此也能获得对自身领域更全面的认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新的能力—―试验并创造性地运用相关原理的能力。到了第三阶段,我们的知识、经验及专注程度都很深了,因而能够对全局了若指掌。我们触碰到了生命的核心——人性和自然现象。这就是大师们的作品能触动我们的内心的原因:能捕捉到关于事物本质的一些东西。这也是杰出的科学家能揭示新的物理法则,发明家或企业家能创造出别人想都没想过的东西的原因。

我们可以称这种能力为直觉力,但是直觉不过是对事物本质稍纵即逝的捕捉,无须形成语言或规则。语言和规则可能晚些时候才能形成,但这一闪而过的直觉才是带领我们接近真相的关键,因为我们的心智会突然被一些之前无人能见的真相粒子照亮。

动物也有学习能力,但这种学习能力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其连接周围环境和拯救自己于危难之中的本能。透过本能,动物可以快速高效地行动起来。而人类是凭借思考和理性来理解周围环境的。但是这种思考可能会很迟缓,并可能因为这种迟缓而变得无效。执念过多,内心思考过程过于复杂,往往会让我们与这个世界脱节。处于精通水平的直觉力是本能与理性、意识与无意识、人性与动物性的融合。这是我们与环境以及对事物本身的感受和思考建立快速而有力的联系的方式。孩童时期的我们都有一些这样的直觉力和自发性,但是它通常被日积月累的、超过我们心智负荷的信息赶离了我们。大师们重新回到了这种孩童般的状态,因而他们的作品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自发性和接近无意识的状态,但是水平比孩童高出许多。

如果我们经历这个过程并到达这一终点,我们就能唤醒潜藏在自己大脑中的直觉力,那种当我们深入研究某个问题或参与某个项目时曾短暂体验过的能力。其实,我们在生活中常常会感受到这种能力——例如,在某些情况下,我们能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者我们能突然想到某个问题的完美答案。但是这些时刻是短暂的,而且我们也缺乏足以使之再现的经验。当我们达到精通时,这种直觉力就变成了一种可以由我们支配的力量,它是我们漫长经历的成果。同时,由于这个世界看重创造力和这种发现新的真相的能力,它也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实际效果。

我们可以这样理解精通力:纵观历史,由于缺乏与现实的联系和影响周围世界的力量,男人和女人都感到被自身意识的局限性所困。他们寻求所有能够扩展意识和获得控制感的捷径,如巫术、催眠、咒语和毒品等。他们将自己的生命投入到炼金术当中,寻找点金石—— 一种能将一切物质变成金子的神秘莫测的东西。

对神秘捷径的渴求以成功速成法的形式延续至今,古老的秘密终于被揭开:仅仅是心态的改变,就能吸引正确的能量。所有这些捷径看似都包含一丝真实性和可行性——例如巫术对高度专注的强调,但最终都聚焦在一些并不存在的东西上——毫不费力地取得实际效果的方法、快速简单的解决方案、理想中的黄金国(the El Dorado)。

与此同时,很多人在这些无尽的幻想中迷失了自我,从而忽略了自己实际拥有的力量。与巫术和过分简单的成功速成法不同,我们可以在历史上看到这种力量产生的实质影响——伟大的发现和发明、宏伟的建筑和艺术品、我们拥有的技术能力、所有大师的杰作。这种力量给拥有它的人带来与现实的某种联系和改变世界的能力,而这对于过去那些神秘主义者和巫师来说只能是梦想。

数百年来,人们在这种精通力周围筑起了高墙。他们称之为“天赋”,认为它难以企及。他们视其为特权的产物、与生俱来的天资或者与星象的排列有某种关联。他们使其看起来和巫术一样神秘莫测。但是那高墙本身就是想象出来的。真正的秘密是:我们拥有的大脑是600万年进化的成果,更重要的是,大脑的进化就是为了指引我们达到精通,我们人人都有这种潜力。

精通力的进化

我们做了300万年的狩猎采集者,也正是由于这种生活方式所带来的进化压力,我们才最终拥有了如此有适应力和创造力的大脑。如今,我们凭借着狩猎采集者的大脑立存于世。

—— 理查德·利基
(Richard Leakey)

我们现在很难想象,600万年前冒险涉足东非大草原的人类始祖其实是极其脆弱的生物。他们站起来还没有5英尺高。他们能够直立行走,用双腿奔跑,但是速度远不及那些用四条腿追赶他们的敏捷的捕食者。他们瘦骨嶙峋,手臂没有什么防御力量。遇袭时,他们也没有利爪、尖牙或毒液可用。为了采集水果、坚果、昆虫或死肉,他们不得不迁入开阔的热带稀树草原。在那里,他们很容易成为豹子和鬣狗的猎物。身体弱、数量少的他们本应该很轻易地就被灭绝了。

然而,在几百万年的时间里(以进化的时间尺度来看,这几百万年是非常短暂的),我们这些在体格上毫不起眼的祖先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猎人。是什么可能导致了这一不可思议的转变呢?一些人推测,双腿直立行走使他们得以解放自己的双手,用对生拇指和精准的抓握来制造工具。但是这种基于身体的解释没有抓住重点。我们的支配地位、我们的精通力,源于我们的大脑而非双手,源于我们将大脑塑造成了自然界已知的最强大的工具——远胜于任何利爪。这一智力转变的根源是两个简单的生物学特征——视觉特征和社交特征。原始人类将这两个特征转化升级成了自身的能力。

我们的原始祖先是在树上繁衍生息了数百万年的灵长类动物的后代,他们在这个过程中进化出了自然界最出色的视觉系统之一。为了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快速高效地行动,他们进化出了极其精妙的眼睛和肌肉协调能力。他们的眼睛慢慢地进化到正脸的位置,这让他们的双眼拥有了立体视觉。这套系统为大脑提供了高度精确和细致的三维视图,但是视野相当狭窄。侧眼动物或半侧眼动物通常是高效的捕食者,如猫头鹰和猫,因为它们需要用这种强大的视力去锁定远距离的猎物。而树栖灵长类动物进化出了可以让它们的视线更高效地在树枝间穿梭,以发现水果、浆果和昆虫的视觉,以及精妙的色觉。

当我们的原始祖先离开树林,迁往热带稀树草原的开阔草地时,他们使用的是直立行走的姿势。已经拥有强大的视觉系统的人类始祖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长颈鹿和大象站着时更高,本应看得更远,但是它们的眼睛长在头的两侧,使得它们看见的是全景而非远景)。这让他们可以发现远处的捕食者,即使在暮色中也能察觉到它们的活动。只需几秒钟或几分钟,他们就能策划出一场安全撤退。如果他们关注的是身边的环境,他们也能够识别出环境里各类重要细节——捕食者路过的足迹或迹象,或他们可以捡来用作工具的岩石的颜色和形状。

在树梢,这种强大的视觉系统简直就是为了速度而生的——使人类始祖能快速看见机遇和危险并做出反应。在开阔的草地上,情况则完全相反。为了保障自身和族群的安全,找到食物,他们需要对环境进行长久而耐心的观察,找出有用的细节,并了解其意义。专注程度是我们的祖先能否存活的关键因素。他们观察得越久、越仔细,就越能分辨出环境中的机遇和危险。如果他们简单地扫一眼就可以看到很多细节,就会导致他们的大脑信息超载——敏锐的视觉带来过多的细节。因此,人类的视觉系统并不擅长扫视(牛擅长),而是擅长深度观察。

动物永远被困在当下。它们可以从最近发生的事情中学习,但是它们很容易被眼前的事物分散注意力。慢慢地,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祖先克服了动物的这一基本弱点。他们能够长时间地注视任何事物却不会出现哪怕几秒钟的分心,这使得他们能够暂时将自己从周围环境中抽离出来。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发现事物的规律,进行归纳总结,并为未来提前做好准备;他们也有心力去思考和反省,尽管程度极小。

这些早期人类进化出的、从周围环境中抽离出来的思考能力,成为他们躲避捕食者和发现食物的最大优势。他们也因此连接到了其他动物无法触及的现实。这一层面的思考是所有进化中唯一且最伟大的转折点——意识和理性大脑的出现。

第二个生物学特征虽然不太明显,但其影响力同样强大。所有灵长类动物本质上都是社会性生物,但是由于人类始祖在开阔的地方极易成为猎物,他们对群体凝聚力有着更迫切的需求。他们要依靠群体来监视捕食者和采集食物。因此,这些早期的原始人类比其他灵长类动物有更多的社会交往。经过数十万年的进化,他们越来越擅长社交,这使得这些原始祖先们能进行更高层次的合作。并且,就像我们对自然环境的理解一样,社交智慧的发展也需要深度的专注。在一个关系密切的群体中,误读社交信号可能会引发高度的危险。

通过对视觉和社交这两个生物学特征的精细发展,我们的原始祖先在大约200万至300万年前就创造和发展出了复杂的狩猎技能。渐渐地,他们变得越来越有创造力,并把这项复杂的技能精进为一门艺术。他们成了季节性的狩猎者,行遍欧亚大陆,能够适应各种气候。在这个快速进化的过程中,大约20万年前,他们的大脑长到了几乎与现代人类的大脑相同的大小。

20世纪90年代,一群意大利神经学家的发现有助于解释为什么我们的原始祖先的狩猎技能可以日益增长,进而解释为什么今天的我们可以拥有精通力。在研究猴子的大脑时,神经学家们发现,特定的运动控制神经元不只会在猴子们做出特定动作时被激活(如拉动枝干摘果子或抓住一根香蕉),当猴子们看到其他猴子做出相同动作时,这些神经元也会被激活。这些神经元后来被命名为“镜像神经元”(mirror neurons)。镜像神经元的激活意味着,这些灵长类动物在做出和看到相同的动作时会体验到类似的感受,这使得它们能够对同伴感同身受,并感知到同伴的动作,仿佛自己也做了相同的动作一样。这也许就解释了为什么许多灵长类动物具备模仿能力,也解释了为什么黑猩猩能准确地预见对手的计划和行动。据推测,这种神经元是因为灵长类动物生活的社交性进化而来的。

最近的实验已经证明了人类也有这种神经元,但是更为精妙。猴子和灵长类动物可以从同伴的角度理解某一动作并猜测其意图。但是人类可以更进一步,无须任何视觉提示或他人做出任何动作,就能将自己代入他人的思维中,想象他们可能在想些什么。

对我们的祖先来说,镜像神经元的精细发展能让他们从最细微的迹象中读懂他人的需求,进而提高他们的社交技能。这在工具制造中同样起到了关键作用—— 一个人可以通过模仿行家来制造工具。但可能最重要的是,镜像神经元使我们的祖先有能力代入周围一切事物之中进行思考。经过多年对某些动物的研究,他们可以模仿这些动物并像它们一样思考,预测其行为规律,从而提高自己追踪和捕杀猎物的能力。这种代入思考的方法还可以应用在其他事物上。在制造石头工具时,熟练的工具匠会产生一种自己与自己用来切割石头或木头的机器合而为一的感觉,它们仿佛是他们双手的延伸。他们感觉这些机器仿佛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无论是在制造工具还是在使用工具的过程中,他们都能更大程度地控制这些机器。

只需要几年的经验,这种思考的力量就可以迸发出来。追踪猎物、加工工具这些技能一旦被掌握,就可以自动发挥作用,因此在练习使用这些技能时,他们的头脑不再需要专注于相关的具体动作上,而是可以去关注一些更高层次的内容——猎物可能在想什么,工具如何变得更顺手。这种代入思考的方法可以说是第三阶段的精通力的语前版本——相当于莱昂纳多·达·芬奇对解剖学和地理学的直觉,或迈克尔·法拉第(Michael Faraday)对电磁学的直觉。拥有这种程度的精通力使我们的祖先能够快速高效地做出决定,并对自己的环境和猎物有全面的认识。假如这种能力没有进化出来,一次成功狩猎所要处理的海量信息很容易就会让我们祖先的大脑不堪重负。在语言发明前的几十万年间,他们就已经进化出了直觉力。这也是为什么在我们体验到这种智慧时,会觉得它是一种语前的东西,一种我们无法用语言将其描述出来的能力。

要明白,这段漫长的时间在我们的心智发展过程中起到了关键的基本作用。它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和时间的关系。对动物来说,时间是最大的敌人。如果它们被捕食者盯上了,在一个地方徘徊太久可能会导致瞬间的死亡。如果它们是捕食者,等待太久只会让猎物跑掉。时间还会让它们的身体衰退。而我们的狩猎祖先在相当大的程度上逆转了这一过程。他们观察事物的时间越久,对事物的认识就会越深刻,与现实的联系也会越紧密。随着经验的积累,他们的狩猎技能会更进一步。随着不断地练习,他们制造高效工具的能力也会提升。他们的身体虽然会衰退,但是他们的头脑会不断地学习和适应。而时间就是达到精通的关键要素。

可以说,是与时间的这种革命性关系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思维本身,并赋予了它某种特质或规律。当我们愿意花时间潜心钻研时,当我们坚信岁月的磨砺会带给我们精通力时,我们就是在遵循人类思维这一历经数百万年发展而来的杰出工具的运转规律。我们必然会走向更高层次的智力水平。我们会看得更深刻、更真切。我们用技能进行实践和创作。我们学会了独立思考。我们变得有能力应对复杂的局面,而不会轻易被压垮。沿着这条道路,我们成了人类智者(Homo magister),超越了男人和女人的性别界限。

当我们相信自己可以略过某些步骤,避开某些过程,通过政治关系或简单的速成法,或者依靠我们的天赋,奇迹般地获得力量时,我们就背弃了思维的运转规律,逆转了我们的自然力量。我们会变成时间的奴隶——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愈发虚弱和能力不济,最后被困在某个没有前途的工作中。我们会变成他人看法和恐惧的俘虏。我们的思想将不再把我们与现实相连,我们会变得与世隔绝,并被锁在一个狭窄的思想囚笼里。依靠专注力生存的人类现在变成了心猿意马的动物,无法深入思考,也无法依靠本能。

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相信,他们可以在自己短暂的一生中,在自己区区几十年有意识的生命里,通过技术或者一厢情愿的想法重置自己的大脑,摆脱600万年进化的影响。违背思维的运转规律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暂时的快乐,但是时间会毫不留情地暴露你的弱点和急躁。

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最大的救赎就是,我们继承了一种可塑性极强的思维能力。我们的狩猎采集祖先在漫长的岁月中,通过创造一种可以学习、改变和适应周围环境的文化,成功地将我们的大脑塑造成了如今的模样,从而使我们不至沦为极其缓慢的自然进化的囚徒。作为现代个体,我们的大脑有着同样的能力和可塑性。在任何时候,我们都可以选择调整自己与时间的关系,遵循思维的运转规律,了解它的存在和力量。慢慢地,我们就可以扭转不良习惯和被动状态,在智慧的阶梯上向上迈进。

我们要将这种转变视作人类对自己的深刻过去的一种回归,以一种现代的形式与我们的狩猎采集祖先相连,并保持一种紧密的连续性。我们与我们的狩猎采集祖先身处的环境可能不同,但是我们的大脑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其学习、适应和掌握时间的力量是一致的。

精通力的关键

一个人应该学会去发现、去关注自己心灵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智慧微光,而不是从诗人和贤哲们的天空中寻找光彩。他也不可忽视自己的思想,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在天才的每一个作品中,我们都会看到那些曾被自己抛弃的想法,但当它们回到我们身边时,却带上了某种陌生的威严。

—— 拉尔夫·瓦多·爱默生
(Ralph Waldo Emerson)

如果所有人一出生都有着本质上相似的大脑,其结构和达到精通的潜力大致相同,那为什么历史上只有少数人似乎真正意识到并超越了这种潜力?当然,从实际意义上来说,这是我们要回答的最重要的问题。

有关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或莱昂纳多·达·芬奇这类人的非凡成就的常见解释,都是围绕着天赋和才华而展开的。除了天生的某些因素外,还能对他们那些令人惊异的成就做何解释呢?在某些领域展现出过人的技能和天赋的孩子成千上万,他们中能有所成就的人却相当少。反而是那些年少时期没那么出色的人,常常会取得更多的成就。由此可见,天赋和高智商并不能保证一个人未来的成就。

弗兰西斯·高尔顿(Francis Galton)和他的表哥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两人的反转人生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众所周知,高尔顿是一个智商极高的超级天才。他的智商比达尔文高出很多(这些是在智商测量技术发明多年后,专家所做的估算)。高尔顿是一个天才少年,大家都以为他长大后会拥有杰出的科学事业,但是他从未在自己所涉足的任何领域达到过精通。他是出了名的样样都通,样样稀松,这一点在神童身上很常见。

相比之下,达尔文被誉为杰出的科学家,这就很名副其实了。达尔文是少数几个彻底改变我们对生命的看法的人之一。正如达尔文自己认为的那样:“我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男孩,智力低于一般人……我没有超强的理解能力……我很难进行长时间的抽象思考。”但是,达尔文身上一定有高尔顿所缺少的某种东西。

如果我们对达尔文的早期生活进行多方面的了解,就可以为这个谜题找到答案。儿童时期的达尔文对收集生物标本情有独钟。作为医生的父亲希望他子承父业,于是把他送进了爱丁堡大学(University of Edinburgh)学习医学。达尔文不喜欢这个专业,在学业上表现平平。他的父亲为自己的儿子可能会一辈子碌碌无为而感到绝望,于是为他在教堂里谋得了一个职位。就在达尔文为这份工作做准备的时候,之前的一位教授告诉他,贝格尔号即将离港进行环球航行,需要一名随船生物学家与船员同行,收集能带回英国的标本。达尔文不顾父亲的反对,接受了这份工作。因为,在他的内心有某种东西吸引着他参加这次航行。

突然间,他对收集标本的热情得到了完美的释放。在南美洲,他可以收集到最令人称奇的系列标本,还有化石和骨头。他可以将自己对地球上生命多样性的兴趣和更大的命题联系起来——有关物种起源的主要问题。他将全部的精力投入这项事业中,积少成多的标本慢慢在他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理论的雏形。经过5年的海上生活,他回到英国,并将余生全部奉献给一项工作——阐释他的进化论。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得不处理大量辛苦乏味的工作—例如,有长达8年的时间,他只研究藤壶,就是为了取得生物学家的资格;他还必须发展出高超的政治和社交技能,以应对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对进化论的所有偏见。支撑他走过这一漫长过程的是他对生物学的强烈热爱和情结。

这个故事中的一些基本元素在历史上所有大师的生平经历中都出现过:年轻时的热爱或偏好、一个使他们发现如何运用自己的兴趣的偶然机会、一段让他们保持活力与专注的学徒经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凭借更加勤奋的练习和更快的行动超越他人,而所有这一切都源于他们渴望学习的热情和他们对自己所研究的领域的深厚感情。其实,这种高强度努力的核心是一种遗传和先天的品质——不是必须经过后天培养的才华,而是对某一主题深刻而强烈的天生倾向(inclination)。

这种天生倾向反映了个人的独特性。这种独特性不只带有诗意或哲学的意味,并且是科学事实——我们每个人的基因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们每个人的基因组成都空前绝后。这种独特性通过我们对某一活动或研究主题的天然偏爱而体现出来。这种天生倾向可以是对音乐或数学、某种运动或游戏的,也可以是对解决谜一样的问题、修补东西和建造房屋,或者舞文弄墨的。

那些因后来的成就而脱颖而出的人会比其他人对这种天生倾向有着更深刻和清晰的体会。他们将它视为内心的召唤。它常常支配着他们的思想和梦想。不管是靠偶然的机会还是纯粹的努力,他们都找到了一条能让自己的天生倾向蓬勃发展的职业道路。这种强烈的天生倾向和渴望使他们能够经受住这个过程中的痛苦—―自我怀疑、单调乏味的练习和研究、不可避免的挫折、嫉妒者无尽的冷嘲热讽。他们练就了旁人缺乏的韧性和信心。

在我们的文化中,我们往往会将思维和智力上的能力等同于成功和成就。然而在很多情况下,将某个领域的大师和许多只是在这一领域从事一份工作的人区别开来的,是情感因素。相比于纯粹的理性思维能力,我们的欲望、耐心、毅力和信心的水平对成功的影响更大。当我们感到有动力和有活力的时候,我们几乎可以克服任何困难。而当我们感到无聊和不安的时候,我们的头脑就会停止运转,我们就会变得越发消极。

过去,只有精英阶层或精力、动力都超凡的人才可以追求自己选择的事业并真正掌控它。一个人是从军还是从政,多半是因为他出生于相应的家庭。如果他恰巧展现出对所从事工作的天赋和渴望,那多半是巧合。千千万万不属于相应的社会阶层、性别和种族的人被严格排除在追求内心渴望的可能性之外。即使他们想遵从自己的天生倾向,但是获取自己所偏爱领域的相关信息和知识的渠道也被精英阶层牢牢把持着。这就是过去的大师数量相对较少但成就非常突出的原因。

然而今天,这些社会和政治的壁垒几乎已经完全消失。我们可以获取过去的大师们梦寐以求的信息和知识。我们拥有前所未有的能力和自由,去靠近作为我们所有人的基因独特性而存在的天生倾向。是时候揭开“天才”一词的神秘面纱了。我们都比自己想象的更接近这种智慧。(“genius”一词源自拉丁语,原意是指看护每个人出生的守护神,后来指使每个人独一无二的先天素养。)

尽管我们可能会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富于精通的可能性的历史时刻,越来越多的人可以朝着自己的天生倾向前进,但实际上我们还面临着获取这种能力的最后一个障碍,一个文化层面的潜在危险:“精通力”这一概念本身遭到了质疑,与某种过时的甚至令人讨厌的东西联系在了一起。通常,它不被人们视作一种值得追求的东西。这种价值观上的变化是最近才出现的,与我们这个时代特有的环境息息相关。

我们生活在一个似乎越来越脱离我们掌控的世界。我们的谋生手段受到了全球化力量的影响。我们面临的问题——经济问题、环境问题或其他方面的问题——无法仅凭一己之力解决。政客们对我们的愿望漠不关心。当人们感到不堪重负时的一种自然反应就是,退回各种各样的被动状态。如果我们在生活中不做过多尝试,如果我们在自己的舒适区里行动,我们就会给自己一种自己已经掌控了局面的错觉。我们尝试得越少,失败的机会就越少。如果我们佯装不用真的为自己的命运和生活际遇负责,那么这种明显的无力感会让人觉得更加心安理得。因此,我们会被这些说法所吸引:我们做什么主要是由基因决定的;我们是自己所处时代的产物;个体只是一场虚妄;人类行为可以被简化为统计学上的趋势。

很多人进一步扭曲了这种价值观的变化,给自己的消极披上了一层积极的外衣。他们将那些对自己失去控制而自我毁灭的艺术家浪漫化。在他们看来,任何给他们带来约束或需要他们努力的事情似乎都是烦人和迂腐的:真正重要的是艺术作品背后的感觉,而任何关于创作手法或作品的秘诀都破坏了这个原则。于是,他们开始接受那些生产成本低、生产速度快的东西。那种必须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得到所渴求的东西的想法,已经被能替他们做很多工作的设备的涌现所侵蚀,并在他们的心中催生出一种“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的想法—―他们天生有权享有和消费他们想要的东西。“既然我们可以用一点点努力就换来这么多权力,又何苦花费多年的时间去达到精通呢?技术会解决一切”。这种消极的态度甚至会站在道德的立场:“精通力和权力都是邪恶的;它们是压迫我们的父权制精英们的领地;权力本质上就是坏的;我们最好完全退出这个体系。”或者至少让它看起来如此。

一不小心,你就会发现这种态度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你。你会不自觉地低估自己一生能实现的成就。这可能会把你的努力程度和自律程度降低到有效水平之下。如果你想遵照社会规范,你就会更多地听从别人的而不是自己的声音。你可能会根据同龄人和父母的意见选择一条职业道路,或者选择一条看起来能赚钱的职业道路。如果你与自己内心的召唤失联,你可能会在生活中获得一些成功,但是最终你会失去真正的渴望。你的工作会变得机械。你开始放纵自己,及时行乐。这样的你会变得越发被动,永远无法迈过第一阶段。你可能会变得懊恼和失望,却一点也意识不到,这一切的根源在于你远离了自己的创造潜力。

在为时未晚之前,你必须找到自己的天生倾向,充分利用你所处的这个时代带给你的极好的机会。你的渴望以及你与工作的情感联系至关重要,是通往精通之路的关键。你可以让这些时间上的被动为你所用,并通过以下两种重要方式激励自己进步。

首先,你必须把自己试图获得精通力的尝试看作极其必要和积极的事情。这个世界充满了问题,其中许多都源于我们自己。解决这些问题需要大量的努力和创造力。仅仅靠基因、技术、巫术或待人亲切真诚,是救不了我们的。我们不仅需要精力去解决实际问题,还要建立新的体系和秩序来适应我们发生了变化的环境。我们必须创造我们自己的世界,否则就会无所作为地死去。我们需要找到数百万年前使我们人类这一个物种延续下来的方式,这可以让我们回到“精通力”这一概念的本质。达到精通的目的不是主宰大自然或他人,而是决定我们自己的命运。消极讽刺的态度既不酷也不浪漫,并且是可悲又有害的。一个大师能够在现代世界中取得什么样的成就,你正在为此树立一个标杆。你正在为最重要的人类事业贡献力量——人类在停滞不前的年代里的生存与繁荣。

其次,你必须使自己相信:人们是通过生活中的行动来获得与之匹配的思维和智力的。尽管现在很流行从基因角度来解释我们的行为,但是神经学的最新发现正在推翻长久以来的“大脑是由基因决定的”的观点。科学家们正在试图证明大脑在何种程度上是可塑的——我们的想法是如何决定我们的精神世界的。他们正在探索意志力和生理机能之间的关系,以及思维对我们的健康和功能可以产生的影响的深刻程度。我们的某些心理活动会对我们创建各种生活模式产生多么深刻的影响——即我们是如何真正地对自己的际遇负责的,关于这一点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发现。

消极的人们所创造的精神世界相当贫瘠。由于他们的经验和行动有限,他们大脑里所有的连接都因疏于使用而消失了。要对抗这个时代的消极趋势,你必须努力看到你能在多大程度上掌控自己所处的环境,并创造你想要的那种智慧——不是通过毒品,而是通过行动。释放内在的真正渴望,你将成为探索人类意志力拓展极限的先锋。

千万别把从一个智力水平迈向另一个智力水平的转变过程仅仅看作线性地朝着精通阶段这一终极目标前进的过程。你的整个人生都是一个运用你的学习技能的学徒生涯。只要你留心,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都是某种形式的指引。你在深入学习一项技能时所获得的创造力必须不断地更新,因此你要不断地强迫你的大脑回到开放的状态。甚至,你也必须在你的一生中不断更新你的职业知识,因为环境的变化会迫使你调整它的方向。

在通往精通的过程中,你的思想将更靠近现实和生命本身。任何有生命力的事物都处于一种持续变化或运动的状态。你一停下来,认为自己已经达到了想要的水平,你大脑的一部分就会进入衰退阶段。你就会失去辛苦获得的创造力,并且其他人也会察觉到。这是一种必须不断更新否则就会消亡的能力或智慧。

不要再讨论天赋异禀、天生才华了!我们可以列举出各种没什么天赋的伟人。他们获得伟大的成就,变成“天才”(正如我们所说的),凭借的是某些品质,而缺乏这些品质的人即使知道这些品质什么,也不会引以为荣:他们都拥有高效工匠的严谨,会在冒险创造整体作品前先学习如何正确地打造各个部件;他们会给自己留足时间,因为对他们来说,将一些微小的、不重要的事情做好的乐趣,远远超过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整体效果所带来的乐趣。

—— 弗里德里希·尼采
(Friedrich Nietzsche)

《如何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出类拔萃》
作者: [美] 罗伯特·格林
出版社: 九州出版社
出品方: 后浪
副标题: 理想人生实现指南
原作名: Mastery
译者: 黄淼
出版年: 20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