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意义非凡的1776年

哪一年对当今世界影响最为深远?无疑1776年。这一年发生了三件大事,奠定了现代文明的基础。

3月8日,苏格兰发明家詹姆斯·瓦特和合伙人马修·博尔顿改良出第一台有实用价值的蒸汽机,掀开了工业革命的序幕。第二天,另一名苏格兰人亚当·斯密的《国富论》首次出版,标志着经济学成为一门独立学科。在大西洋彼岸,7月4日第二次大陆会议批准《独立宣言》,正式宣布美国建国。

人们对经济增长已习以为常,但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它还是一个新现象。“发明”经济增长的是蒸汽机或者说工业革命。其重要意义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综观世界经济史,工业革命是唯一一件大事”(Irad Kimhi,2006),“蒸汽机使得整个世界早期发展历史的所有剧本都显得拙劣无比”(伊恩·莫里斯,2010),“人类历史中其实只发生了一件事,即 1800 年前后开始的工业革命。只有工业革命之前的世界和工业革命之后的世界之分,人类其他历史细节虽有趣 , 但不重要”(格里高利·克拉克,2013)。下图直观呈现出工业革命前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图 工业革命使长期停滞的人均收入陡然提升

资料来源:格里高利·克拉克:《告别施舍:世界经济简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

工业革命使人类财富快速增长。经济学是一门研究财富的学问,是推动增长的大的无形的力量。马歇尔在《经济学原理》(1890)开篇中作出著名论断:“世界历史的两大构成力量,就是宗教和经济的力量。”凯恩斯亦指出(1936):“经济学家以及政治哲学家之思想,其力量之大,往往出乎常人意料。事实上统治世界者,就只是这些思想而已。”斯密的《国富论》是经济学开山之作,它和瓦特蒸汽机同时产生,不能说完全是巧合。蒸汽机为工业革命提供了动力,斯密则告诉人们如何使用这股力量。

英国在开启工业革命、创立经济学的时候,北美十三块殖民地脱离了其统治而建立了美国。美国建国时间晚,但领土扩张快,星条旗由最初的13颗星增加到50颗(1960年)。尤其是抓住了两次工业革命和两次世界大战的机遇,实力迅速提高,最终取代日不落的英国成为世界霸主,深刻影响着国际格局和文明方向。

1776年的中国,正值乾隆四十一年。这一年,终于平定了大小金川之乱,正在加紧编修《四库全书》。

 

二、开启数字革命的1946年

如果进一步问,有没有一个年份可以和1776年相媲美。我首先想到的是1946年。这一年的2月14日,世界第一台通用数字计算机ENIAC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宣布诞生。ENIAC是图灵完全的,可编程,采用十进制运算,计算速度比机电机器提高了1000倍,这是一个巨大飞跃。ENIAC的发明标志着数字时代的黎明。

其后,晶体管(1947)、集成电路(1958)、光纤通信(1966)、阿帕网(1969)、微处理器(1971)、万维网(1989)等一系列重大发明相继出现,电子商务、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等技术商业模式此起彼伏,深刻改变了经济社会,引发了一场新的革命。这场革命起源于二战之后并延续至今,以计算机、互联网和新一代信息技术为标志,是一场数字技术革命,具有“指数级的增长、数字化的进步、组合式的创新”等特征(埃里克·布林约尔弗森,安德鲁·麦卡菲,2016)。

当下这场革命,亦被称为“第二次机器革命”“第三次工业革命” “第四次工业革命”“新工业革命”“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不管称谓如何,不管是第几次,大家都同意——数字化以及基于数字化的智能化是核心主题,本质上是数字革命。

数字经济是数字革命的市场化和产业化,是继农业经济、工业经济之后新的经济形态。数字经济之新,主要体现在新技术(数字技术)、新要素(数据)、新设施(数字新基建)、新速度(指数增长)和新素养(数字素养)五个方面。近三十年,数字经济的发展图景波澜壮阔又扣人心弦,已成为国民经济的先导产业、支柱产业,赋能效应不断显现。

 

三、数字经济是支柱产业是重要就业渠道

对支柱产业尚无明确统一的标准,它一般是指产业规模占GDP比重达到5%以上,且发展前景好、产业关联度大、就业涵盖广的行业。主要国家数字经济增加值占GDP的比重均在5%以上,且保持着比国民经济整体更快的增长速度。2020年,我国数字经济核心产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已达到7.8%,是继制造业(26.2%)、批发和零售业(9.4%)、金融业(8.3%)、农林牧渔业(8.0%)之后的第五大行业。2021年,美国数字经济增加值占GDP的10.3%,是继房地产和租赁业、政府、制造业之后的第四大行业。2019年,加拿大数字经济增加值占GDP的5.5%,是全国第8大行业。如下图所示。

图 主要国家数字经济增加值占GDP比重

注1:各国对数字经济的称谓不同。美国和加拿大是数字经济,英国是数字部门,澳大利亚是数字活动。我国此处特指数字经济核心产业,数据来源国务院《“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

注2:英国用GVA(而不是GDP)来衡量经济规模。

数字经济贡献的就业岗位数量不断增加,在美加英占5%左右的份额。根据BEA数据,2020年美国数字经济提供了781万个全职和兼职工作岗位,占总就业岗位的5.3%,是全美第8大就业渠道。根据加拿大统计局数据,数字经济就业岗位数占总就业岗位数的比重逐年提升,2019年达到4.5%。根据DCMS 数据,从2019年到当时的最近一年(即2020年7月-2021年6月),英国就业岗位数量减少了57.9万,而数字部门的就业岗位数量增加了21.1万,占全国就业岗位数量的比重由4.6%提高到5.4%。

 

四、数字技术极大提高劳动生产率

技术变革是推动长期增长的最重要单一力量(Abramovitz,1956),蒸汽机、发电机和数字技术等通用目的技术(GPTs)尤是如此。需要注意,通用目的技术并不能立刻推动经济增长,需要花费较长时间才能对生产率产生实质影响。英国经济学家Nicholas Crafts(2018)指出,蒸汽机在1830年之前对劳动生产率增长的贡献很小,直到瓦特改良蒸汽机100年后,对劳动生产率的贡献才达到顶峰。斯坦福大学教授保罗·大卫(1990)研究发现,发电机在发明40年后才带来实质性的生产力提高。

任何一项新技术都是由多个小发明、小改进逐渐累积起来的,有一个从简单到复杂、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数字技术也是这样。从1946年ENIAC到1989年万维网的40余年间,重大技术发明不断涌现,但对生产率的影响并不明显。罗伯特·索洛曾大呼(1987年):“计算机带来的改变无处不在,只有在统计数据中例外!”进入1990年代,计算机和互联网迅速走进百姓大众,数字技术对生产率的影响开始变得随处可见。欧洲央行(2020)指出:“从历史视角来看,索洛悖论并不是什么悖论。”

根据美联储David Byrne、美国企业研究所Stephen Oliner和国家经济研究局(NBER)Daniel Sichel的联合研究(2013),在1974-1995年、1995-2004年和2004-2012年三个阶段,IT(包括半导体、硬件、软件和通信设备)为美国非农部门劳动生产率增长分别贡献了0.77个百分点、1.5个百分点和0.64个百分点。尽管近年(2004-2012年)IT对劳动生产率增长贡献的绝对数有所下降,但贡献率仍保持高达40%以上。

数字技术对拉动经济增长有着极大潜力。根据麦肯锡数据,到2025年数字技术可拉动澳大利亚GDP增长率上升0.7-1.2个百分点,使GDP增加1400-2500亿澳元;根据埃森哲数据,到2035年人工智能有潜力使我国经济总增加值提升7.111万亿美元,拉动经济增长率上升1.6个百分点。

 

五、结语

技术变革是一股伟大而神奇的力量。“人们对它讨论颇多,有人顶礼膜拜,有人拒绝抵制,却没有多少人理解”(Thomson,1984)。瓦特改良蒸汽机之前,纽科门蒸汽机(1712年)已发明60多年;直到改良一百多年后,术语“Industrial Revolution”才在Arnold Toynbee(1881年)的推动下为大众所知。人工智能和计算机一样古老,图灵就被同时誉为“计算机科学之父”和“人工智能之父”,从深蓝、AlphaGo到近期的ChatGPT,人工智能一次次挑动人们兴奋的神经。它总是那样,喜欢颠覆自以为是的剧本,然后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投来一束永恒的光。

里德利说得好(2021):“创新是自由之子,是繁荣之母。”后半句说明了创新的重要意义,前半句说明了创新如何发生。技术变革只能通过新思想的涌现而产生(莫基尔,1990)。数字经济就是几十年来技术创新变革的产物。未来也是。

(原文发表于《中国信息化》(2023年第4期),有修改。)

 

作者:闫德利 腾讯研究院资深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