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战

这场荒唐的战争的起因，是2049年瓜分全球公海协议的遗留问题。包括这个小岛在内的群岛正好在分界线上，大西洋国主张按先到先得的原则，拥有整个岛，太平洋国则主张按分界线分割。两边的外交官扯了很久，也谈不拢，于到轮到我们上场了。

穿过观察员评委设置的激光栅栏，就进入交战区。激活手中的非致命性武器。我们排成散兵线，注意空中。会出现三种无人机，一种是裁判的，已经出动，三架几乎贴到我们身上，全角度临视。一种是直播的。信号随机延迟，以免暴露位置。在技术上这已经不是直播，不过观众也无所谓。

一种是敌军的侦察机，只有这种可以攻击， 攻击裁判机和直播机会扣分，后者还会被观众嘘。裁判机这么近，当然不会误判，直播机就不一定 ，是观众合力操纵的，时远时近。智能眼镜会自动识别提示，如果比较近，外形和姿态也有明显的区别。但是士兵们经常手滑，或者就是懒地分辨。还有一小撮观众，以夺取控制权，操纵直播机像侦察机一样战术机动，戏弄士兵为乐。

岛上到处是荒芜的住宅，依稀能看到度假村的标识。这是40年代大泡沫留下的无数废墟之一。全球投资者疯狂炒作大洋中与世隔绝的一个小岛，没有比这更蠢的事情。我们家原本也算中产，在大泡沫中损失了全部积蓄。我努力回忆父亲有没有吹嘘过这个岛，但是在那种狂热的气氛下，到处都是诱人的陷阱，避开这个，也会掉进那个。

走地够近了，我下令无人机升空，随机跟随我们的队伍前进，扫描周围的街景。在下一个街口右转，和敌军平行运动，放慢速度，下令注意防空。街道尽头坍塌的游乐园，一架侦察机露出头，几条弹束扫过去，吴先命中，无人机冒着黑烟坠毁。

我们迅速机动，敌军发射了几发迫击炮，但是没有准头。吴挨着我一起跑，脸上带着求表扬的神情，我犹豫一下，还是对他竖起大拇指。

一天的游斗就这样开始了。两支队伍使用无人机的方式不同。我用无人机反无人机侦察，他们又派过两次，贴着建筑物摸过来，都被我们提前发现，但是他们学聪明了，没有再被击落。新战争提供了另外的侦察手段，我一边看着眼镜上的侦察视野，一边看阿纳斯塔西娅手持终端直播，研究他们的动向。

盖文分成两队，试图包抄我们，他们的甲方出手更大方，他们多五个人，换算成数据，多14%，这是赛制允许的。他想仗着人多包抄我们。这是他今天犯的第一个错误。重点还不在分散兵力，他就得指派一个分队指挥官。盖文虽然虚荣，但是狡猾。他的个性容不下第二个这样的人。

我估计两股敌军的方位，命令迅速转移，远离盖文的分队。绕到敌军第二分队的另一面。边跑边看直播，指挥官没有标识，雇佣兵普遍散漫，不像以前的国家军队等级分明。我观察了一会，才确认分队指挥官，一直盯着他。

过了一会，他从前胸口袋掏出一个扁平的盒子，又解下背囊，掏出两盒，大小相似，颜色似有不同。直播机离得远，看不清楚，我恶毒地咒骂观众，旁边的年轻士兵紧张地看我，如果被投诉，会扣分。我紧张地思索，很眼熟，忽然醒悟，他要和战友们分享香烟。新官上任。这种事情一般也不会向上级报告。

我语音指令，红外模式。我们离地很近了，还是隔着几座楼，看不见他们。我预料到了，仍然盯着看，看见两只老鼠从一个方向窜出来。我狂喜，抓住你了。这是军校生崇拜的孙子兵法行军篇 所说的，鸟起者，伏也；兽骇者，覆也。

阿纳斯塔西娅是我的老搭档，配合默契，我们一周来差不多把整个度假村转遍了，都采集图像建模。她放大那个区域，让AI搜索能够容纳十几名士兵抽烟的空间。很快给出三个选项。我手里有七门迫击炮。战场上没有平均主义，我在三个空间看来看去，催促自己快下决定。就是它了，安排五门集中火力，另外两个位置各分配一发。炮手们开始紧张地给智能弹药编程，装弹，发射。

我选择的那个空间，天花板上有一处裂缝，五条不同的抛物线都正好能够通过，在空中不同的位置同时引爆，覆盖整个空间。我们的侦察机拍到炮弹准确地进入，我想起一个古代作家的书名《万有引力之虹》。烟火从裂缝喷出来，但是拍不到里面。

我不恋战，带着队伍离开，耐心地等待直播结果，一边想如果是老战争，被这样的弹幕击中，瞬间就被撕碎，死得倒也不痛苦。但是在老战争，士兵们不会这么大意，在前线离敌军这么近，有抽烟的闲情。

延迟是随机的，随机时长，微调播放速度，两边的时间也总是不一样。足足十分钟过后，结果出来了，我赌对了。有一架直播机正贴身拍，拍下了爆炸的全过程。士兵们正惬意地嘬着烟，聊着女人，突然响起尖锐的啸声，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笑容冻结了，但是已经来不及。

新战争奉行人道主义，炮弹不仅装药量减少了2 /3，还设计成分批缓释，所有弹药都要经过评委检查。五发同步引爆，也只能弥补一部分。第一波爆炸就让大部分敌军飞上半空，第二波又将他们推远一些，陆续撞上墙或柱子，滑落地面，后面几波爆炸，相当于用力殴打，一拳又一拳。

我的士兵们爆发一阵欢呼，涌上来和我击拳。观众们兴奋了，一遍又一遍重播慢镜头。我用力控制心中的得意，好久没打出这么漂亮的一击。裁判暂停，派出医疗直升机救治伤员。很快公布了结果，九人轻伤，其中两人需要休养，有一人脑干撞到断墙的尖角，深度昏迷，可能变植物人。

裁判又商量一会，扣了我30分，这是非常严厉的惩罚，把轻伤九人的战绩全扣除，净亏12分。我咧咧嘴，军校生又要跟我废话了。但是我不后悔，你不是要流量么？真正有意义的，以旧战争的精神，消灭三名有生力量，并且重创了他们的士气。士气不能量化，但极其重要。即使这样幼稚的 战争，也要靠它才能撑下去。

盖文果然急了，或者恐惧，不停地向四周盲射。但是我已经大步后退，紧挨着兵站。这么耗到下午，他们的炮火稀疏了，我又急行军穿插，一炮打倒他们两个人，再收缩回来，坚决不出击了。今天真是圆满。

早上的大捷，流量暴涨。中午达到极值，到晚上就跌了大半，庸众和流量就是这样。只有一个小团体，真正的军迷，仍然在兴致勃勃地讨论。他们是我的死忠粉，就是可惜人数太少，还有我，都生错了时代。

第二天早上例会，军校生对被扣30分提出批评，显然是套话，语调很轻松，找了一个昨天行军里程大的烂借口，给我们申请了一小笔伙食补贴。这小子还算上道。

盖文改变了策略。一面在直播里向我个人发起挑战，。为了激我出来，对我极尽嘲讽之能事。说实话他的表演不错，流量又见涨，观众们就喜欢看英雄对决，品味就是这么俗。年轻的新兵现在服我了，纷纷表示愤慨。但是如果连这都看不透，承受不了，我这四十多年不是白活了么。我对着屏幕笑了，你也太年轻。

盖文并没有失去理智，放弃昨天的进攻，转入防守。我仍然防守。于是战局就陷入沉闷的僵持。除了军迷，观众不高兴了，在公频上同时辱骂双方。

一周以后，赵也失去耐心，应该是甲方早就失去耐心，他终于扛不住了，催促我进攻。我考虑一会，决定分兵。我挑选三名精锐组成奇兵，由我亲自带领。大部队让一个和我身材相仿的士兵，伪装成我的样子，实际上由阿纳斯塔西娅指挥，从正面缓慢推进，吸引敌军的火力。

吴报名参加奇兵，他经验不足，我拒绝了。他很失望，我敷衍地安慰两句，带着奇兵出发了。我的余生都为这一刻后悔。裁判机和直播机都没注意到，当然高空还有一架大型裁判机盘旋，全岛尽收眼底。

我们沿海岸兜了一个大圈，绕到盖文屁股后面。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半，阿纳斯塔西娅突然打破通讯静默，我怒火刚升起，想到一定发生了大事。她语气有点惊慌，吴不见了。我排除各种可能，心沉下去，和阿纳斯塔西娅对眼神，她应该也猜到了，我说出口，他去单挑了？

我叹口气，向裁判机发送位置，坐下来看直播，奇袭的计划失败了。但是我担心更大的失败。过了漫长的十多分钟，直播传送过来吴和盖文肉搏的画面。我看了一会，下意识地揪自己的头发，完了。

裁判委员会给我们发的匕首没有开刃，其实是一根内装传感器的棍子，戳中不同的部位计分。吴比盖文年轻，体力好，但是缺乏经验，最要命的是，他太想赢了。盖文很狡猾，采取守势，逗引吴进攻，消耗他的体力。盖文的人也在一旁呼喊，干扰吴。

游斗二十多分钟，吴明显乏力。他搏了一把，我心想完了，盖文果然侧身躲开，绕到他身后，丢掉棍子，扑上去一个干脆利落的裸绞。吴徒劳地挣扎，终于被压制地完全无法动弹。直播机全都贴过来。

盖文手臂加力，看吴快要昏过去，又稍微松开，得意地说，你只要说，我的队长是垃圾，剑犁公司是垃圾，我就放开你。我跳起来，对着赶来的裁判机喊，犯规！但是这是延迟的信息。我飞起一脚，把地上的终端踢飞。

终端打了几个滚，没有坏，声频仍然顽强地传出来。吴沉默，盖文又加力。如此这般，折磨了吴十多次，吴的心理终于崩溃了，哭着求饶，盖文逼他说，他无声地抽泣一会，断断续续地重复了一遍。盖文哈哈大笑，跳起舞，他的人欢呼，淹没了吴的哭泣。

医疗队检查吴的身体，没有大碍，打了镇静剂，送回我们的兵站。他一直不哭也不说话，眼神呆滞地看向虚空，这种表现是最危险的。他不敢看我，我的存在对他是巨大的刺激。阿纳斯塔西娅要求照顾她，我命令她去休息，我估计要失眠了，明天得靠她指挥。

我安排四名士兵，一组两人，轮流看管吴。我在自己的睡袋里翻了大半夜，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突然听见一声女人的尖叫，阿纳斯塔西娅一般不会这么失态，我惊醒跳起来。

我冲到窗前，她捂着嘴，还有几个士兵，都呆滞地看向楼下。吴四肢摊开在一片瓦砾上。没有血，但是我知道他死了。第二组士兵有一个去上厕所，另一个睡着了。就这短暂的空隙，吴就跳了下去。两个士兵惊恐地出列，我一人一脚踹翻在地，然后被众人拉住了。

我拨通杰弗利·赵，把他从他还在睡觉，听了颓然倒在床上，露出娇妻一侧的肩膀。好一阵他才缓过来，首先要安抚好吴的家属，公司上了意外险，我再多申请额外的抚恤。公司这边全交给我，你不用担心，把剩下的仗打完。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我有些感激，军校生还算有人性，关键的时候不官僚，但是隐隐觉得不对劲，忽然醒悟，你是不是越过我，给吴许过好处？！赵不回答，但是表情证实了。我不禁破口大骂，六年来第一次。赵涨红脸，但是不敢反抗。女人也被吵醒了，坐起来惊恐地看着一个老兵口吐莲花。我停住骂，抚恤一定要最高，高层如果不答应，就说我说了，等我回来弄死他们。

裁判委员会宣布，战争中止一天。剩下的年轻人士气很低落，阿纳斯塔西娅耐心安抚他们。我什么也没有说，考虑了一天，想了很多事。吴的死我有责任，我不是沉溺情绪的人，我得做点什么来弥补。下了决定。

这天晚上，我还在准备，门外响起脚步声，是阿纳斯塔西娅。我滚进地上的睡袋，关灯。但是她没有回去，拨动门锁机簧的声音在黑暗中非常清脆，她在撬门。门开了，透过一线光，迅速掩上。熟悉的身影摸进来，走到我的睡袋前。我睁开眼，她的眼睛亮晶晶。

两个人沉默对视了一会，她突然扑到我身上吻我，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傻姑娘，试图用这种方式拖住我。她钻了进来，压在我身上。我咽下口水，猛地扣住她的左手，握着一支麻醉针。她被识破，一时呆住，不知如何是好。

我抓住她翻转，爬出睡袋。她也要出来，被我压住，束紧袋口，再抽出两条行军带捆紧，把她禁锢在里头。阿纳斯塔西娅挣扎一会，放弃了，流下眼泪，咬着牙说：你混蛋。

我坐在她旁边，轻声说，今天我想了很多。把所有和吴的记忆过了一遍，他长得像我弟，性格也像，你知道的，我和弟弟关系不好。影响了我对吴的教导和派遣，间接导致他的死。

我就又想到我弟，我们两兄弟走了不同的路，他是块读书的材料，奋斗进了精英阶层。在今天这个透明社会，有个当雇佣兵的哥哥，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疏远我，甚至调到火星工作。我一直想不开，有时怨他，有时怨自己。现在一个无关的年轻人，为我的心结付出代价。我是该放下了。他过得好就好。

我也想了你，你是个好姑娘。如果我没有自作多情的话，你……不讨厌我。我应该放下假的心理投射，接受真感情。我决定做完这次就退休了，打了这么多年仗，攒了些钱，省着花够过后半生。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但是你知道我的原则，得把这件事完结了，才能安心退休。我去去就来。对不起，弄疼你了。阿纳斯塔西娅眼睛又亮晶晶，低声说，我等你。

装备早收拾好，等到裁判无人机下线，我出发了。还是昨天奇袭的路线。来了这些天，还没有认真地欣赏过海景。两个小时后，到达敌军的兵站。

用望远镜观察，他们居然安排了两个哨兵，这是以前没有的事。说明盖文怕了。但是他们毫无哨兵的警惕。我从后面摸上去，用从阿纳斯塔西娅抢来的麻醉针放倒用终端玩游戏的，另一个歪倒睡地正香。

其余士兵睡在大屋，浑然不觉。我在窗户上划开一个口，接上麻醉气瓶。还有一些别的装备，都在裁判委员会的禁止名单上，但是我一直偷偷带着，以防万一。这次终于用上了。

我摸进军官卧室的时候，盖文还没入睡，但是也没注意到我，似乎有心事。我抽出两把一样的匕首，一把丢在睡袋前，他才惊醒，你怎么进来的？我的人呢？我还欠你一次决斗，他们都没事。

盖文注视匕首的反光，是开了刃的，不是那种糊弄的棍子，如果我拒绝呢？我说，那我现在就就用它杀了你。看来我没有选择了，他爬起来，抓起匕首，向前一步。

盖文采取守势，想消耗我的体力。我耗得起，进攻也凌厉。他应该上过一些格斗俱乐部，但是我上过真的战场。很快在他腿上割了一刀，他大叫一声，我也哼了一声，把刀举到面前，吸口气，是血的味道，我就像充满电一样，又活过来了。盖文看到了，眼里流出恐惧。我又割了他三刀，也被他在胳膊上划了个口子，不碍事，只能让我兴奋。

盖文嘶吼向前猛冲，突然崩溃了，扔掉刀，转身撞破窗户落地。我翻出去，不急不慢跟着他，一瘸一拐向荒野逃命。

盖文别跑边喊，这个社会有病，我也是被逼的！他们想看什么，我就得表演什么……我是伤害了那个孩子，但是他既然入这行，在这个社会生存，就应该有牺牲尊严的觉悟……我不回答，我只是个老兵，世界为什么变成这样，我说不清楚，我现在的目标就是他。

天空中嗡嗡声接近，无人机上班了。盖文跪倒在地，抬头向天，挥舞双手，大喊救命，救命……这不在我的计划内，不想被围观复仇，但是也挡不住我的计划，不介意被看。我追上去，揪住他的头发，挥动匕首，在脖子上划了一圈。

鲜血喷出来，盖文转过半个头，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吐了几个泡，扑倒在地，死了。裁判和直播机停在我的头顶不动，后面操纵的人都吓傻了。我扔掉刀，伸出两根中指，高高举起。

这场荒唐的战争的起因，是2049年瓜分全球公海协议的遗留问题。包括这个小岛在内的群岛正好在分界线上，大西洋国主张按先到先得的原则，拥有整个岛，太平洋国则主张按分界线分割。两边的外交官扯了很久，也谈不拢，于到轮到我们上场了。

穿过观察员评委设置的激光栅栏，就进入交战区。激活手中的非致命性武器。我们排成散兵线，注意空中。会出现三种无人机，一种是裁判的，已经出动，三架几乎贴到我们身上，全角度临视。一种是直播的。信号随机延迟，以免暴露位置。在技术上这已经不是直播，不过观众也无所谓。

一种是敌军的侦察机，只有这种可以攻击， 攻击裁判机和直播机会扣分，后者还会被观众嘘。裁判机这么近，当然不会误判，直播机就不一定 ，是观众合力操纵的，时远时近。智能眼镜会自动识别提示，如果比较近，外形和姿态也有明显的区别。但是士兵们经常手滑，或者就是懒地分辨。还有一小撮观众，以夺取控制权，操纵直播机像侦察机一样战术机动，戏弄士兵为乐。

岛上到处是荒芜的住宅，依稀能看到度假村的标识。这是40年代大泡沫留下的无数废墟之一。全球投资者疯狂炒作大洋中与世隔绝的一个小岛，没有比这更蠢的事情。我们家原本也算中产，在大泡沫中损失了全部积蓄。我努力回忆父亲有没有吹嘘过这个岛，但是在那种狂热的气氛下，到处都是诱人的陷阱，避开这个，也会掉进那个。

走地够近了，我下令无人机升空，随机跟随我们的队伍前进，扫描周围的街景。在下一个街口右转，和敌军平行运动，放慢速度，下令注意防空。街道尽头坍塌的游乐园，一架侦察机露出头，几条弹束扫过去，吴先命中，无人机冒着黑烟坠毁。

我们迅速机动，敌军发射了几发迫击炮，但是没有准头。吴挨着我一起跑，脸上带着求表扬的神情，我犹豫一下，还是对他竖起大拇指。

一天的游斗就这样开始了。两支队伍使用无人机的方式不同。我用无人机反无人机侦察，他们又派过两次，贴着建筑物摸过来，都被我们提前发现，但是他们学聪明了，没有再被击落。新战争提供了另外的侦察手段，我一边看着眼镜上的侦察视野，一边看阿纳斯塔西娅手持终端直播，研究他们的动向。

盖文分成两队，试图包抄我们，他们的甲方出手更大方，他们多五个人，换算成数据，多14%，这是赛制允许的。他想仗着人多包抄我们。这是他今天犯的第一个错误。重点还不在分散兵力，他就得指派一个分队指挥官。盖文虽然虚荣，但是狡猾。他的个性容不下第二个这样的人。

我估计两股敌军的方位，命令迅速转移，远离盖文的分队。绕到敌军第二分队的另一面。边跑边看直播，指挥官没有标识，雇佣兵普遍散漫，不像以前的国家军队等级分明。我观察了一会，才确认分队指挥官，一直盯着他。

过了一会，他从前胸口袋掏出一个扁平的盒子，又解下背囊，掏出两盒，大小相似，颜色似有不同。直播机离得远，看不清楚，我恶毒地咒骂观众，旁边的年轻士兵紧张地看我，如果被投诉，会扣分。我紧张地思索，很眼熟，忽然醒悟，他要和战友们分享香烟。新官上任。这种事情一般也不会向上级报告。

我语音指令，红外模式。我们离地很近了，还是隔着几座楼，看不见他们。我预料到了，仍然盯着看，看见两只老鼠从一个方向窜出来。我狂喜，抓住你了。这是军校生崇拜的孙子兵法行军篇 所说的，鸟起者，伏也；兽骇者，覆也。

阿纳斯塔西娅是我的老搭档，配合默契，我们一周来差不多把整个度假村转遍了，都采集图像建模。她放大那个区域，让AI搜索能够容纳十几名士兵抽烟的空间。很快给出三个选项。我手里有七门迫击炮。战场上没有平均主义，我在三个空间看来看去，催促自己快下决定。就是它了，安排五门集中火力，另外两个位置各分配一发。炮手们开始紧张地给智能弹药编程，装弹，发射。

我选择的那个空间，天花板上有一处裂缝，五条不同的抛物线都正好能够通过，在空中不同的位置同时引爆，覆盖整个空间。我们的侦察机拍到炮弹准确地进入，我想起一个古代作家的书名《万有引力之虹》。烟火从裂缝喷出来，但是拍不到里面。

我不恋战，带着队伍离开，耐心地等待直播结果，一边想如果是老战争，被这样的弹幕击中，瞬间就被撕碎，死得倒也不痛苦。但是在老战争，士兵们不会这么大意，在前线离敌军这么近，有抽烟的闲情。

延迟是随机的，随机时长，微调播放速度，两边的时间也总是不一样。足足十分钟过后，结果出来了，我赌对了。有一架直播机正贴身拍，拍下了爆炸的全过程。士兵们正惬意地嘬着烟，聊着女人，突然响起尖锐的啸声，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笑容冻结了，但是已经来不及。

新战争奉行人道主义，炮弹不仅装药量减少了2 /3，还设计成分批缓释，所有弹药都要经过评委检查。五发同步引爆，也只能弥补一部分。第一波爆炸就让大部分敌军飞上半空，第二波又将他们推远一些，陆续撞上墙或柱子，滑落地面，后面几波爆炸，相当于用力殴打，一拳又一拳。

我的士兵们爆发一阵欢呼，涌上来和我击拳。观众们兴奋了，一遍又一遍重播慢镜头。我用力控制心中的得意，好久没打出这么漂亮的一击。裁判暂停，派出医疗直升机救治伤员。很快公布了结果，九人轻伤，其中两人需要休养，有一人脑干撞到断墙的尖角，深度昏迷，可能变植物人。

裁判又商量一会，扣了我30分，这是非常严厉的惩罚，把轻伤九人的战绩全扣除，净亏12分。我咧咧嘴，军校生又要跟我废话了。但是我不后悔，你不是要流量么？真正有意义的，以旧战争的精神，消灭三名有生力量，并且重创了他们的士气。士气不能量化，但极其重要。即使这样幼稚的 战争，也要靠它才能撑下去。

盖文果然急了，或者恐惧，不停地向四周盲射。但是我已经大步后退，紧挨着兵站。这么耗到下午，他们的炮火稀疏了，我又急行军穿插，一炮打倒他们两个人，再收缩回来，坚决不出击了。今天真是圆满。

早上的大捷，流量暴涨。中午达到极值，到晚上就跌了大半，庸众和流量就是这样。只有一个小团体，真正的军迷，仍然在兴致勃勃地讨论。他们是我的死忠粉，就是可惜人数太少，还有我，都生错了时代。

第二天早上例会，军校生对被扣30分提出批评，显然是套话，语调很轻松，找了一个昨天行军里程大的烂借口，给我们申请了一小笔伙食补贴。这小子还算上道。

盖文改变了策略。一面在直播里向我个人发起挑战，。为了激我出来，对我极尽嘲讽之能事。说实话他的表演不错，流量又见涨，观众们就喜欢看英雄对决，品味就是这么俗。年轻的新兵现在服我了，纷纷表示愤慨。但是如果连这都看不透，承受不了，我这四十多年不是白活了么。我对着屏幕笑了，你也太年轻。

盖文并没有失去理智，放弃昨天的进攻，转入防守。我仍然防守。于是战局就陷入沉闷的僵持。除了军迷，观众不高兴了，在公频上同时辱骂双方。

一周以后，赵也失去耐心，应该是甲方早就失去耐心，他终于扛不住了，催促我进攻。我考虑一会，决定分兵。我挑选三名精锐组成奇兵，由我亲自带领。大部队让一个和我身材相仿的士兵，伪装成我的样子，实际上由阿纳斯塔西娅指挥，从正面缓慢推进，吸引敌军的火力。

吴报名参加奇兵，他经验不足，我拒绝了。他很失望，我敷衍地安慰两句，带着奇兵出发了。我的余生都为这一刻后悔。裁判机和直播机都没注意到，当然高空还有一架大型裁判机盘旋，全岛尽收眼底。

我们沿海岸兜了一个大圈，绕到盖文屁股后面。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半，阿纳斯塔西娅突然打破通讯静默，我怒火刚升起，想到一定发生了大事。她语气有点惊慌，吴不见了。我排除各种可能，心沉下去，和阿纳斯塔西娅对眼神，她应该也猜到了，我说出口，他去单挑了？

我叹口气，向裁判机发送位置，坐下来看直播，奇袭的计划失败了。但是我担心更大的失败。过了漫长的十多分钟，直播传送过来吴和盖文肉搏的画面。我看了一会，下意识地揪自己的头发，完了。

裁判委员会给我们发的匕首没有开刃，其实是一根内装传感器的棍子，戳中不同的部位计分。吴比盖文年轻，体力好，但是缺乏经验，最要命的是，他太想赢了。盖文很狡猾，采取守势，逗引吴进攻，消耗他的体力。盖文的人也在一旁呼喊，干扰吴。

游斗二十多分钟，吴明显乏力。他搏了一把，我心想完了，盖文果然侧身躲开，绕到他身后，丢掉棍子，扑上去一个干脆利落的裸绞。吴徒劳地挣扎，终于被压制地完全无法动弹。直播机全都贴过来。

盖文手臂加力，看吴快要昏过去，又稍微松开，得意地说，你只要说，我的队长是垃圾，剑犁公司是垃圾，我就放开你。我跳起来，对着赶来的裁判机喊，犯规！但是这是延迟的信息。我飞起一脚，把地上的终端踢飞。

终端打了几个滚，没有坏，声频仍然顽强地传出来。吴沉默，盖文又加力。如此这般，折磨了吴十多次，吴的心理终于崩溃了，哭着求饶，盖文逼他说，他无声地抽泣一会，断断续续地重复了一遍。盖文哈哈大笑，跳起舞，他的人欢呼，淹没了吴的哭泣。

医疗队检查吴的身体，没有大碍，打了镇静剂，送回我们的兵站。他一直不哭也不说话，眼神呆滞地看向虚空，这种表现是最危险的。他不敢看我，我的存在对他是巨大的刺激。阿纳斯塔西娅要求照顾她，我命令她去休息，我估计要失眠了，明天得靠她指挥。

我安排四名士兵，一组两人，轮流看管吴。我在自己的睡袋里翻了大半夜，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突然听见一声女人的尖叫，阿纳斯塔西娅一般不会这么失态，我惊醒跳起来。

我冲到窗前，她捂着嘴，还有几个士兵，都呆滞地看向楼下。吴四肢摊开在一片瓦砾上。没有血，但是我知道他死了。第二组士兵有一个去上厕所，另一个睡着了。就这短暂的空隙，吴就跳了下去。两个士兵惊恐地出列，我一人一脚踹翻在地，然后被众人拉住了。

我拨通杰弗利·赵，把他从他还在睡觉，听了颓然倒在床上，露出娇妻一侧的肩膀。好一阵他才缓过来，首先要安抚好吴的家属，公司上了意外险，我再多申请额外的抚恤。公司这边全交给我，你不用担心，把剩下的仗打完。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我有些感激，军校生还算有人性，关键的时候不官僚，但是隐隐觉得不对劲，忽然醒悟，你是不是越过我，给吴许过好处？！赵不回答，但是表情证实了。我不禁破口大骂，六年来第一次。赵涨红脸，但是不敢反抗。女人也被吵醒了，坐起来惊恐地看着一个老兵口吐莲花。我停住骂，抚恤一定要最高，高层如果不答应，就说我说了，等我回来弄死他们。

裁判委员会宣布，战争中止一天。剩下的年轻人士气很低落，阿纳斯塔西娅耐心安抚他们。我什么也没有说，考虑了一天，想了很多事。吴的死我有责任，我不是沉溺情绪的人，我得做点什么来弥补。下了决定。

这天晚上，我还在准备，门外响起脚步声，是阿纳斯塔西娅。我滚进地上的睡袋，关灯。但是她没有回去，拨动门锁机簧的声音在黑暗中非常清脆，她在撬门。门开了，透过一线光，迅速掩上。熟悉的身影摸进来，走到我的睡袋前。我睁开眼，她的眼睛亮晶晶。

两个人沉默对视了一会，她突然扑到我身上吻我，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傻姑娘，试图用这种方式拖住我。她钻了进来，压在我身上。我咽下口水，猛地扣住她的左手，握着一支麻醉针。她被识破，一时呆住，不知如何是好。

我抓住她翻转，爬出睡袋。她也要出来，被我压住，束紧袋口，再抽出两条行军带捆紧，把她禁锢在里头。阿纳斯塔西娅挣扎一会，放弃了，流下眼泪，咬着牙说：你混蛋。

我坐在她旁边，轻声说，今天我想了很多。把所有和吴的记忆过了一遍，他长得像我弟，性格也像，你知道的，我和弟弟关系不好。影响了我对吴的教导和派遣，间接导致他的死。

我就又想到我弟，我们两兄弟走了不同的路，他是块读书的材料，奋斗进了精英阶层。在今天这个透明社会，有个当雇佣兵的哥哥，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疏远我，甚至调到火星工作。我一直想不开，有时怨他，有时怨自己。现在一个无关的年轻人，为我的心结付出代价。我是该放下了。他过得好就好。

我也想了你，你是个好姑娘。如果我没有自作多情的话，你……不讨厌我。我应该放下假的心理投射，接受真感情。我决定做完这次就退休了，打了这么多年仗，攒了些钱，省着花够过后半生。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但是你知道我的原则，得把这件事完结了，才能安心退休。我去去就来。对不起，弄疼你了。阿纳斯塔西娅眼睛又亮晶晶，低声说，我等你。

装备早收拾好，等到裁判无人机下线，我出发了。还是昨天奇袭的路线。来了这些天，还没有认真地欣赏过海景。两个小时后，到达敌军的兵站。

用望远镜观察，他们居然安排了两个哨兵，这是以前没有的事。说明盖文怕了。但是他们毫无哨兵的警惕。我从后面摸上去，用从阿纳斯塔西娅抢来的麻醉针放倒用终端玩游戏的，另一个歪倒睡地正香。

其余士兵睡在大屋，浑然不觉。我在窗户上划开一个口，接上麻醉气瓶。还有一些别的装备，都在裁判委员会的禁止名单上，但是我一直偷偷带着，以防万一。这次终于用上了。

我摸进军官卧室的时候，盖文还没入睡，但是也没注意到我，似乎有心事。我抽出两把一样的匕首，一把丢在睡袋前，他才惊醒，你怎么进来的？我的人呢？我还欠你一次决斗，他们都没事。

盖文注视匕首的反光，是开了刃的，不是那种糊弄的棍子，如果我拒绝呢？我说，那我现在就就用它杀了你。看来我没有选择了，他爬起来，抓起匕首，向前一步。

盖文采取守势，想消耗我的体力。我耗得起，进攻也凌厉。他应该上过一些格斗俱乐部，但是我上过真的战场。很快在他腿上割了一刀，他大叫一声，我也哼了一声，把刀举到面前，吸口气，是血的味道，我就像充满电一样，又活过来了。盖文看到了，眼里流出恐惧。我又割了他三刀，也被他在胳膊上划了个口子，不碍事，只能让我兴奋。

盖文嘶吼向前猛冲，突然崩溃了，扔掉刀，转身撞破窗户落地。我翻出去，不急不慢跟着他，一瘸一拐向荒野逃命。

盖文别跑边喊，这个社会有病，我也是被逼的！他们想看什么，我就得表演什么……我是伤害了那个孩子，但是他既然入这行，在这个社会生存，就应该有牺牲尊严的觉悟……我不回答，我只是个老兵，世界为什么变成这样，我说不清楚，我现在的目标就是他。

天空中嗡嗡声接近，无人机上班了。盖文跪倒在地，抬头向天，挥舞双手，大喊救命，救命……这不在我的计划内，不想被围观复仇，但是也挡不住我的计划，不介意被看。我追上去，揪住他的头发，挥动匕首，在脖子上划了一圈。

鲜血喷出来，盖文转过半个头，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吐了几个泡，扑倒在地，死了。裁判和直播机停在我的头顶不动，后面操纵的人都吓傻了。我扔掉刀，伸出两根中指，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