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陈坐在阳台上,百无聊赖地 把屋顶的太阳能电板升起降下,落在阳台上的影子就随着前进后退,有一束阳光照在脸上,他眯起眼睛。

       屋里女助理正在给客户登记,一个女人唠叨她的丈夫已经失踪三天。 这种案子很多,容易办,但酬金也少。他厌烦了她,或许只是躲起来清静几天,不用找,明天就会回来,继续忍 受这平淡的生活,又或者有了别的女人,已经下定决心,即使找到,也不会回来,然而这新的激情早晚也淹死在生活中。他 / 她们还是看不透。话说回来,又有几个人一辈子能活明白呢。

       终端响起提示音,阴影停住, 一个苍老的声音哽咽道:“陈,刚才来了好多警察砸门,还有联邦警察, 说我们家福山犯事了。你快过来……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知道的,我儿子一直很老实……”

       陈跳起来,指令自己的车出库, 一边往外走,一边记起童年时光。小时候丹尼尔·福山是学霸,自己是学渣。不过并没有影响两个人的友谊。 人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驱车赶到福山家,门口聚了好些穿制服的,但是陈松了口气,福山的母亲看不出制服的区别,社区警察和自卫队围在门口,是自己人,和一小队 FBI 还有一个穿西装的,隐隐呈对峙之势,这边人还多些,虽然对手装备精良。

       几个街坊的阿姨正在安慰福山的母亲。陈停下车,给老人家打个招呼,大步走向对峙的前沿。穿西装的傲慢地质问:“你是社区代表?你们在阻碍联邦执法,我们有权力动用武力驱散。”陈冷笑怼回去:“三十年前的全国大疫,十八年前西海岸的森林大火,六年前洛城的骚乱,哪一次能指望上联邦?社区自治是基本法赋予的权利……”

       穿西装的脸泛白了,一时语塞, 穿制服的中警阶较高的一个,走上前, 挤出笑容,自我介绍姓史密斯,史密斯放低声量:“我们就不要说这些抽象的了,你看我也是个小人物,只是奉命行事。我知道你,是这片的著名侦探,在邻里非常有威望。你干这行,一定能理解我的工作,让我们换一种现实的交流方式。”

       陈的表情缓和下来,“福山有好几年没回家了,你们要找什么?” 对方眼神闪烁,“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也从没联系过你?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生意的吧?”陈不动声色:“他从能源公司出来以后,一直代理原来公司产的太阳能电板。”陈眼前浮现阳 台上的影子,就是在福山那里买的。

       对方笑笑,显然不相信陈不知道:“他也做黑牌电池生意,你不用顾虑,那种小作坊手工拼装的新能源,爆个炸什么的,不归我们管。西海岸的电子黑市,其它执法部门也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毕竟人民有需要。只是这次他玩大了……”

       史密斯探员卖个关子,停下来,但是陈没有接他的茬,他接着说:“陆军保障司令部有个中尉,财务上陷入一些麻烦,陆续把一批战斗机甲的核电池倒到黑市上,至少有二十部。就在例行检查,即将暴露的前两天,一把火把军火库烧了。这个婊子养的肯定要上军事法庭,把牢底坐穿了,我们这么多人得给他擦屁股。”

       “核电池马力强劲,是那些小作 坊的大路货不能比的。作为昂贵的联邦财产不用说了,潜在危害极大,驱动非法机甲、脉冲武器什么的,扫荡几个社区不是问题……”史密斯边说边用力挥手,示意两边的房子。“你知道的,黑市上都会破解电池出厂设 置,打磨掉联邦标识,操作不当,这玩意就是一颗烈性炸弹,把几个社区夷为平地不是问题……”他又要挥手,陈微微抬手,制止了他。

       史密斯粗鲁地伸手指着陈:“我们得到可靠的情报,这批电池落到你朋友的手里。还有别的势力也惦记这 批货。他也觉得不妙,带着东西躲了起来。我们也不想招惹你们这些少数族裔社区,但是如果这些电池藏在这 里,你们现在就坐在火山口上。”

       陈陷入沉默,如果他说的前提成立,倒是合情合理,难以拒绝。史密斯觉得有戏,再加把劲:“我们各退 一步,看得出你很关心你的朋友,这是你的专长,又地头熟,就当接个案子, 把这批电池找出来,人可以先不管。 你们这些少数族裔社区从心理上总排斥我们,觉得我们是白人精英机构,其实我们多元化做得很到位……只要你接下来,我们就把队伍撤走。”

       陈想了一会,“这么多电池,是很大一堆,如果,我是说如果,找到了,怎么和你们交接?”算是答应了。史密斯得意地咧嘴笑了。“好说,稍等……”他回头跟穿西服的嘀咕了一 会,那人拿出一个小盒子。史密斯转给陈,“这是个追踪器,不用你亲自动手截下货,只需要把它贴在电池上,发射距离开到最大,我们出动来取。”

       他猜到陈心中的怀疑:“放心,这是手动启动的,我们不会用它凝视你。里面配了接收器,发射距离可调,你也可以用它跟踪你想跟踪的人或物 体。当然,你的所有行为,我们都不会负责……”

       正在这时,空中响起一阵无人机的嗡嗡声,大部分人都司空见惯,陈和史密斯都抬头看上去,却不是物流机群。这队无人机在街上投下数百个人影,举着横幅,呼喊口号,“关注 全球变暖,熄灯一小时”什么的。

       史密斯悠悠地说:“身边都乱成 这样了,还关心全人类……以前还上 街走走,现在宅在家里就能云游行, 这些键盘侠也太好当了。他们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们却得出现场,真刀真枪地干。我们这个社会有病,病得厉害……”陈流露出赞成的神情,在这 个问题上,两个人达成完全一致。

       陈感受到穿西装的凝视,忽然心中一动,问史密斯:“这个像是坐办公室的,是你们的长官?”史密斯意味深长地说:“不是我们的人,来自某个神秘部门……”他大声招呼属下 撤退,又转过来:“陈先生,等你的消息,不要让我们等太久哦……”

       乔治·陈安抚福山的母亲,询问最近什么时候联系,透露什么,是否往家里放过东西。福山寄过一些钱,简单地问候,听起来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福山父亲死得早,之后他就变得沉默了,母亲一个人把他养大,但是福山和母亲的交流也不多。

       陈告辞,百感交集地回家。先研究了一会那个装备,一个能够吸附光滑表面的微型圆锥体,只比米粒大一点,项端嵌着一块晶体,底部有一个旋纽。侦探也得懂一些信息技术,是 这个行业的灰色地带。陈从工具箱里翻出一个仪器,用来检查窃听器的, 对着圆锥体扫描一圈,没有电磁波释放。

       方方正正的接收器上,有两个旋纽,一个小屏幕,陈试着拧开第一个,屏幕上出现一个箭头,指向圆锥体。 陈拿着接收器走几步,又走到屋外, 箭头弯曲,呈现刚才的相对移对轨迹。又用仪器扫描,还是检测不到信号。 陈啧啧称叹,国家机器的能量真是深不可测。

       拧开第二个,屏幕上转换为屋里的影像,自己正在看接收器。陈走近圆锥体,自己的大脸占满了屏幕,于是做个鬼脸。

       陈搞清楚基本功能,作为学渣, 也只能研究到这个地步。找出一个锡纸袋,小心翼翼地把两个部件封起来, 开始考虑如何找人。他努力回忆每次和福山见面,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只有廖廖几条线索。

       自然地也回忆起两个人友谊的点滴,乔治·陈颓然倒在长椅上。楼宇太阳能电板市场早已饱和,以前他就猜福山有灰色的生意,现在得到证实,但是没想到他陷得这么深。当年大学刚毕业,福山在几十个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加入知名能源公司时,又是多么意气风发。

       陈有些自责,对兄弟关心不够,他盼着早点找到福山,把一切问清楚。 但是这世道,能走的路就这么几条, 就算了解兄弟的处境,又能帮上什么呢,自己也不过是个小侦探,整天挣点家庭主妇的碎银子。陈在黑暗中长叹一声,辗转反侧,昏昏睡去。

       陈决定还是先去一趟福山的公 司。在旧金山市里的一间 SOHO 住宅, 开业的时候陈去过,后来又路过拜访过两次。福山还住在那里,正如陈预料,已经被警察查封。他们肯定已 经仔细搜过一遍,陈希望还能留下一些线索。

       陈看看四周无人,戴上手套,用福山留在母亲家里的芯片钥匙划开门, 小心地迈过激光封条,屋里一片狼藉。 陈带上门,扫视房间,回忆福山的生 活习惯。卧室有个架子上面放着很多 手办,看起来没人动过,陈一一检视, 拧开进击的巨人主角的脑袋,里面有个摄像头,取出储存芯片。

       陈想了想,走到一个墙角,防蟑螂激光栅栏仍然开着。他手动关闭, 打开发射器,没有他想要的东西。走到对角,再到另一个房间,直到第三个栅栏,在里面找到一张芯片。这是他们小时候躲避母亲游戏禁令的手段。

       又试着找了一些地方,就这么多收获,陈迅速离开了。回到家,试着读取摄像,还好没有加密。只有两周的存档,看来是定期自动覆盖。房间一直没有人,点快进,陈忽然停住, 五天前的夜里,还有另一个不速之客 光临,屋里的混乱一多半是他造成的, 看起来什么也没找到。房间恢复宁静, 再快进,警察闯进来搜查,史密斯探员和那个穿西装的都有出镜。

       陈倒回去,神秘的闯入者戴了面具,但还是露出一部分面部,他穿着半袖,胳膊上还有刺青。陈一帧一帧慢放,截了几张比较清楚的。再打开在栅栏里找到的存储芯片,看起来是福山的账目,记录了每笔交易的信息, 客户、品类、数量等等,密密麻麻有几百条。草草翻翻,没什么头绪。

       不管怎么说,这趟收获很大。陈做了两份备份,把芯片原件藏起来, 带着其中一份,去找他的数据合作伙伴阮,分析里面的人和公司。

       关系人中第一个找金,他是陈知道的最近与福山有往来的客户。金在纳帕县经营着一家机器人维修厂。半年前,福山和他顺道经过金的工厂,帮他调试电源。那是一台强壮的机器 人,外壳到处是伤,金说这是地下机器人格斗赛的种子选手。史密斯探员提到非法机甲,让陈把机器人格斗赛和核电池联系起来。

       陈凭着记忆,在地图引擎上搜索了一会,找到那家维修厂,按下通信键,马上接通了。陈简单说明事由,“线上不方便说,我去找你吧。”

       陈驱车来到金指示的仓库,小小地吃了一惊,本以为是个僻静的所在,没想到聚了很多人,从仓库里传出重金属音乐,此起彼伏人群的咆哮,机器人格斗赛就在这里。金把陈领进去, 看起来跟所有人都很熟。

       里面挤满人,都举着手张大嘴, 狂热地一张一合。擂台上一个机器人一记迅猛的勾拳,将它的对手击倒在护栏上,激起一阵喝彩。一个零件飞出来,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观众 纷纷躲避,但还是一声惨叫,打中一 个人的头。其他人都欢快地笑起来。

       人们喜欢观看搏斗,这是人性中不可救药的一部分。罗马斗兽场的奴隶大多是外邦人,机器人对人类也是外邦人。随着 AI 的进步,有一天他们也会起来反抗吧。乔治·陈这样想。

       金带着陈爬上墙角的一排大箱子。 “这里视野好,方便说话。”场上的战局发生逆转,刚才出拳的机器人现在被踩在脚下。“我和福山合作三年多了,电池都是从他这拿货……”

       “那个探员在唬你,电池发展到现在,工艺的复杂,不是作坊能做的, 哪怕用现成的零件拼装,都是大工厂出的。水货和行货的质量一样,只是从海上运进来,不让国税的老爷们抽 一手罢了……唉,我们的制造业不行了,没有竞争力,只能靠关税挡一挡。”

       “以前进来货,还要把标识什么的打掉,后来有好些工厂干脆出白牌,省了这道工序。但和应用环境适配, 需要改装,还是省不了,就是靠我们 这些小厂。要是技术不行,不小心, 弄不好会爆,不过自然选择嘛,并且技术越来越成熟,这种事越来越少了。”

       一阵喝彩打断他的话,场上又反杀了,把对方一条胳膊卸下来,这场 格斗看来要见分晓。“小型设备都用常规电池,核电池有安全下限,不能做太小。但是涉及到军队,除非是报废的,我们一般不碰,怕惹麻烦。”

       金又想了想:“倒是有这么一种可能,客户购买电池,大多是装在移动设备里,机器人什么的,那肯定不能给他来路不明的军备,很容易被发现,整个上线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但有的需求给固定设备供电,并且用电量大。核电池就正合适。能够藏得深,价钱合适的话,说不定会用军备。”

       “我知道福山给一家大麻农场供货……”金说了个地址,陈知道那里, “离他的母校很近……”“福山上过大学啊,怪不得,我就觉得跟我们这 些自学成长的不一样……你还可以了 解一下矿场,挖币也是用电大户……”

       机器人把同类的头拧下来,高高举起,赛场内的声浪达到最大。但是突然,从断裂的头里射出一根钢刺, 下面完好的头猝不及防,被插了个对穿。陈想起这是模仿一部古典科幻惊悚片的情节。机器人的核心系统显然被破坏了,所有声光关闭,直挺挺地倒在擂台上。观众们不满地叫嚷起来,金也押错了,一脸沮丧。

       工作人员上台收拾两台机器人的残骸,最终胜利者的主人看上去不太高兴,他的奖金应该能补偿损失还有盈余,那应该是对自己亲手调试的机器有感情。金骂骂咧咧地跟着人群往 外走,陈问出了想要的信息,但他还 要拜托工程师检查一下那个神秘的追踪器。

       维修厂有各种设备,金盯着大屏幕惊奇地叫道:“这东西居然不能通 过 X 光!”他又试着从追踪器表面敲一点碎屑下来化验,但是它的硬度也超出了想象。“那帮愚蠢的官僚,居然能搞出这么高级的黑科技?”金最 终无计可施,陈脑子里的问号更大了。

       陈回去翻账本,找到了那家大麻农场,两个月前有一笔交易。陈想了想, 还是正式预约,对方很快回复,痛快地答应了,第二天早上见。

       说是农场,并不在郊外,而是一 座废弃的工厂。陈在大堂等了一会, 这里也是体验店,用屏风分开很多隔间,有一两个年轻人,一看是学生, 这么早就来了,正躺在里面嗨。老板 娘出来,是个高大的红发女人,“进来参观一下吧”。走到车间门口,老 板递过来一副墨镜。隔着黑镜,也能看见一片绿色的海洋。无土培养皿一 层又一层,排得密密麻麻,白天也灯火通明,强光照射,刺激植株加速生长。 乔治·陈一时被震憾了。

       边走边说,看得出老板娘很信任福山,但也只限于生意上的来往,这两个月没有联系。陈走出车间,这一 阵工夫,外面多了很多学生,在吞云 吐雾。陈想起 18 岁的暑假,福山考上 了著名大学,他们在野外露营喝酒, 福山在酒精作用下,难得讲了很多话, 憧憬校园生活,努力学习,有朝一日出人头地。陈至今还清楚记得他认真的神情。

       陈陷在回忆中,愣了一下,看见两个年轻人一边嗨,一边在录投影, 正是那天和史密斯交涉时看到的云游行。福山是最后一批靠努力考上大学 的人。《全面教育平权法案》通过以后,入学考试就变成形式,各少数族裔抽 签入学,之后的考核也很宽松。免费得到的东西不会珍惜,就变成现在这 个样子。实际上在平权法案之前很久,很多事情就变坏了。史密斯探员说得 对,这个社会病了。陈感慨着走出昔日的工厂。

       调查眼看着陷入死胡同,名单上几百个客户,一个人要跑到猴年马月。这时阮解救了他。“那个刺青是老虎, 就好找了。这人绰号老虎比利,原来是个黑帮分子。三年前退出,之后一 直也没交过税,不知道在为谁干活。 但他挺有钱,年初刚换了辆好车。”

       乔治·陈找到比利的时候,他正带着三四个人去解决麻烦。陈远远跟着,不敢太靠近,对方不是一般人,很警觉,心狠手辣。陈也带上了枪。跟着他们驱车几百公里,出了州界,进了 内华达州。这回道路两边都是真正的农场。陈放出无人机,远远地在高空监视他们。

       比利带着人到了终点。一排工程机器人处在怠机状态,对着标志地界的护拦,护栏后面七八个红脖子端着长短枪,气氛非常紧张。

       比利过去和红脖子谈判,无人机太远,收不到口型,无法用 AI 辨认。 红脖子挥舞枪支,看起来很生气,显然没谈拢。比利开始往回走,但是突然转身开火,打倒了对方领头的。他 的人少,但是火力更猛,压制了红脖子的古董武器。

       红脖子又倒下了两个,其余一哄而散。比利上前,跟第一个被他打倒的说些什么,过了一会,把地上的人扶起来。陈把无人机拉近一点,应该是让他签署电子文件。那人签了,又倒下,比利招来一个医疗机器人,给他救治,又挥挥手,工程机器人隆隆地开动起来,辗倒护栏,开进已经易主的土地,开始施工。

       陈又观察了一会,看出它们在建设输电线路,连通相邻的土地已经建好的部分。陈悄悄地驱车离开,他现在知道比利的雇主是谁了。但电力公司又怎么伸手到核电池呢?

       陈耐心地抓住这条线索,断断续续地跟了比利一个星期。他刚干票大的,一直在享乐。这天他见了一个穿西装的,谈了半个小时。他们分开, 陈放开比利,跟着穿西装的,他不如比利警觉。陈一直跟到他的巢穴,但出乎陈意料的是,却不是电力公司, 或者他们的代理人,而是一家名叫盖亚伙伴的基金会。

       陈不相信,又上网查了一下,这 家机构确实以环保为宗旨。他被搞糊涂了,这不合规矩。比利有钱就赚, 同时接了两个雇主,他们不知道他还 服务对手,只能这么解释。可是环保组织又给黑帮分子派什么任务呢。

       陈忽然警醒,调出福山的账目。 阮用 AI 跑了所有客户的公开信息,提炼出关系网。最近确实有一笔交易是和这家基金的关联企业,后面的品类和数量都是空白。陈颓然放下终端, 这事比他想的复杂多了。

       又跟两天,比利提了一个大包出 门,看起来又要行动。突然终端有个陌生 ID 呼叫,陈想了想,接通,终于听到福山的声音:“听说你在找我。” 陈惊喜又担心地问:“你还好吧?”“我在我们第一次看日食的地方,很安全。”这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那是初一的夏令营,在海上渡过。

       “我在这边再呆一阵,等风声过去就回去……”陈嘱咐他照顾好自己。 联系上兄弟,知道他平安,陈倍感欣慰, 放松下来。

       尾随比利走着走着,陈忽然意识到,这是去海边的路。他的心又沉 下去,比利很可能是去对付福山。果然他最后停在码头,租了条快艇。陈迅速做出决定,下车向比利走去。天色已晚,他还在等,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陈绕个圈,从他身后慢慢接近,一边向四面张望,还好现在是旅游淡季,没什么人。

       比利的目光被远处冲浪的比基尼辣妹吸引,忽然感到异样,猛地转过身, 陈已经站在他身后,眼前一花,甩棍猛击在比利颈部,翻起白眼昏了过去。 陈招来一辆共享汽车,把黑帮分子塞进车,想了想,设定醉酒自动模式, 目标那个内州的农场。如果老虎比利中途没醒,遇到红脖子老朋友,一定会好好招待他的。

       陈跳进快艇,比利的包里有长短枪和潜水衣。他已经在驾驶 AI 中输入了目的地坐标,陈下达了开船指令。天全黑了,星光照耀下,浪花在舷边 跳跃,陈心潮澎湃,马上就要见到好 兄弟,他很想问问,这些年他都经历 了什么。陈想起福山从能源公司辞职以后,回家呆了几个月。看得出他很不开心,但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

       驶近目标,只见十多艘快艇横七竖八靠在一起。几条枪伸出来,喝问道:“什么人?”陈停下船,报上福山的名字。一个熟悉的面容从其中一艘露出来,陈跨过几条船,和福山抱在一起。

       陈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所有快艇发动起来,“我们先去进货。”这支 小小的舰队向深海驶去。他们先到了一会,几艘渔船钻出夜幕。他们穿越大洋,带来全球最新的电子产品。

       船头的机械臂,全体船员,还有两个机器人,全力开动搬运。渔船过来一个人交接,福山管他叫老王。陈第一次见外面世界来的人,好奇地上下打量老王,老王也回报以打量,哈哈笑道:“长得是不是和你们一样。 小心了,我要发动你们官宣的克苏鲁的精神控制力了。”他又看看陈,“你是唐人?”得到肯定的答复,老王洋洋得意地说:“五百年前是一家。”

       货物一扫而空,渔船和快艇分头驶入夜幕。陈正要开口,福山突然紧张地看向海面,话头又一次被打断。 海中涌起两道波迹,水下有物体快速接近。福山扑到驾驶台,手动提速到最大,陈也意识到那时什么,战斗机甲。

       两人卧倒在船舱,抬头盯着驾驶屏。这艘船专门作这个用途,经过改装,速度极快,一时拉开距离。但是机甲开火了,第一轮扫射就把船顶掀掉,然后可能轮机中枪,船慢了下来。

       “这样不是办法”,福山掏出一个奇形怪状的设备,贴着船舷缓缓起身,对外面按下,一道刺眼的蓝光转瞬即逝,外面响起猛烈的爆炸,扫射声小了很多,他干掉一个。陈正要庆幸,身边福山重重倒在甲板上,血从胸口涌出来。陈大叫一声,扑上去查看他的伤势,福山看了陈一眼,里面有很多情绪,但说不出一个字,脑袋歪向一边,死了。

       陈顾不上悲伤,先要活命。他摸到那把“枪”,但被猛烈的扫射压得抬不起头。病急乱投医,拉开后舱门,他找到了那些电池。福山就是为这些东西送命的。

       只能搏一把。陈从背包里取出无人机,把一块电池塞进货兜,简单设定程序,从船舱上的大洞扔出去。马上要进水,旋翼转动起来,贴着海面向机甲飞去。

       与这次爆炸相比,刚才那次就不算什么了,几乎把快艇掀翻,扫射停止了。陈等了好一会,才坐起向外张望,船的上部建筑完全不在了,世界恢复了平静。陈瘫倒在甲板,泪流满面。

       快艇还残存一点动力,缓缓驶向陆地,陈恢复了理智,计算下一步的行动。靠岸以后,陈取出追踪器,启动最大信号,吸在一块电池下面。陈收好那件威力巨大的武器,跳下船, 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监视,他想看看还 会来什么妖魔鬼怪,也怀疑史密斯那帮人,他现在谁也不相信。

       很快来了一辆车,下来两个人,径直走向千疮百孔的船,不是穿制服 的,把电池运上车,迅速离去。陈打开接收器,显示目标在移动,工作正常。跟了两个小时,和一辆拖挂集 装箱的重型卡车会合,把电池装上大车。

       切换到影像模式,集装箱里密密麻麻陈列同一规格的电池,至少有五百块。乔治·陈被吓到了,但事已至此,只能继续跟下去。卡车启动,驶向最终目标。再次进入内华达,拐入 93 号高速公路,向南行驶,进入与亚利桑那交界的 黑峡,前方就是著名的胡佛水坝,横亘于科罗拉多河上。

       但是目标到这里就不动了。陈弃车登上山顶,大坝一览无遗, 那辆卡车就孤零零地停在大坝的中间。乔治·陈惊恐地闪过很多 念头,他们试图炸毁大坝,制造大洪水?但为什么要用电池,而不 是更直接的材料。他们又在等什么,陈扭头看向大坝两头,一辆车也没有。陈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大坝应该有警卫。

       时间仿佛停止,其实只过去几分钟。突然高速公路两边的路 灯,峡口有个服务区的所有灯光,同时熄灭了。陈奇怪了一下, 忽然想到,是那个环保项目。只有水坝还亮着,并且在全功率发电, 整个国家的能量都在向这里输送。陈突然感到空间扰动,抬起头, 一艘巨大的飞船遮挡了天空。

       飞船缓缓下降,悬停在大坝上空。中间腾起一道蓝色的脉冲,摇摆不定。飞船发着光,规则地一闪一闪。陈发出梦呓的 声音:“它在充电……”所有碎片在他脑海中,拼成一个完整的答案。 大坝上集装箱打开了,一道光束开始搬运电池。

       一个小时后,脉冲消失了,飞船开始升空。陈恢复理智,不对, 还有一块拼图没有归位。那个追踪器是哪来的?留在飞船上,陈心 中浮起不祥的预感,掏出接收器,屏幕上正在倒计时,惊恐地抬起 头,飞船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但是突然,变成了一朵烟花。

       无数灼热的碎片坠落,引燃了山林,将乔治·陈驱赶到公路上。 一个完整的气泡降落在不远处,里面似乎有个人形。陈举起那件武 器,一个少女从气泡里爬出来。

       陈看清少女,是人类的脸,但只觉得毛骨悚然。他记起这张脸,想通了自己恐惧的根源,这是自己七八岁时的环保偶像,自己已经过了不惑的年纪,那“她”也应该年近五十了,却仍然是少女的样子。

       少女向陈走来,恨恨地说:“是你在捣鬼,是那个虚弱的信息文明在捣鬼,没有能力跨越太空,飞到地球,只能通过虫洞发送一些小东西,在这个星球低级的网络上招揽几个废物。”

       陈吓得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少女向他扑过来,“How dare you……”陈的手一抖,一道蓝光闪过,将少女烧成尘埃。

       陈精疲力尽地在大坝上坐下,路灯重新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