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研究院S-Tech研究团队
1研究综述
1.1研究缘起
过去十余年,我们经历了一场传统社交的革命。
社会交往是人类的基本需求,社交网络将这一需求整合入网,用简单的“0/1”承载起丰富的讯息、互动和人际关系,极大消解了沟通成本,拓展了人际交往的可能范畴,真正成为麦克卢汉所言的“人的延伸”。
一方面,它搭建起通往更多人的桥梁,打破地理和时间阻隔,补偿了弱势者的缺失,极大满足了个体对社交的想象;另一方面,它参与了虚拟社群的形成,也推动组织团体的沟通,带动着全社会进一步整合。可以说这不止是对传统社交的改变,亦是对人类在这个时代生存状态的改造。
我们目睹社交网络走进更多个体,参与到个体生活的方方面面。微信作为国内社交网络的典范。截止2016年,月活跃用户为8.89亿,公众帐号超过1000万,第三方开发者超过20万 。
随着使用的拓展与加深,我们却看到一些晦暗面正在发生:社交网络上的信息过载和好友关系庞杂,加重了现代人的焦虑和负担;身在人群,目光却在手机屏幕,出现了“群体性孤独”;永远在线,碎片化生存,真实生活备受分心所扰。
社交网络对我们产生了哪些影响?它让我们的生活更好了吗?
这就是本项研究的初衷——
在拥抱社交的价值之后,我们想要重新审视社交网络使用对个体的影响。研究影响,以期更好地理解社交网络,追溯当下问题的根源,为后续行动提供启示。
1.2研究问题
“社交网络对人的影响”尚是一个过于宏大的领域。在对其界定之时,我们参考了既往研究的主要方向,并聚焦于当下社会问题的焦点。由此提出本研究着重探讨的三类问题:
①个体幸福
“幸福感”是人的根本追求之一,心理学的主观幸福感是一种最佳心理机能和体验,通常由情绪和生活满意度反映。社交能带来诸多愉悦与益处,促进幸福;但当下社交网络相关的“焦虑”、“压力”却频繁出现。因而我们想要重新审视“社交网络对幸福感的影响”;
②社会联系
社会交往搭建社会联系,缺乏日常人际联系往往使人孤独和疏离。社交网络为联系带来了更多可能性,但低头族、人际淡漠等现象出现,衍生出对于社会性“疏离”的担忧。因而我们想要重新审视“社交网络对疏离感的影响”;
③工作/学习投入
分心是我们在碎片化时代的一大困扰。连接的便利能促进沟通效率,却使人更容易受碎片信息所扰,专注和投入度堪忧。我们想要重新审视“社交网络对工作/学习投入的影响”。
1.3研究路径
既往研究中,社交网络与幸福感、孤独的关系已有不少探讨,但争议颇多,而对新形势下的疏离、分心等问题关照不足;国外对Facebook等社交平台的研究广泛,国内却缺乏对微信等平台的影响研究;研究方法较为局限于量化调查,缺乏对影响的内在根源探究。
在前期回顾中,社会中的一些“斋戒”案例引起了我们的关注:
“斋戒”可简单解释为一种暂别。如停用Facebook数日、关闭朋友圈、甚至将手机置于“飞行模式”等。斋戒的原因,有特殊时期需要“自我隔离”;也有不堪其扰“冲动离去”,还有一种特别的自我探索——既然受到困扰,那就离开数日,看看生活会不会变好?
这种颇具实验性的自我探索,给我们很大的“方法”启示:
可知,既往研究中广为存在的调查法,本质上无法回答关于“影响”的因果关系;实验法是研究因果的不二之选——通过施加某种干预,衡量干预前后的变化,就能评估影响是否存在。但是,社交网络早已“干预”了人们的生活,我们很难对原始状态进行评估。
而“斋戒”就如同一种“反向干预”——撤离社交网络这一影响源,衡量撤离后的变化,以此反观社交网络的影响。在这里,斋戒不是目的,而是一种实验方法,所谓“以不用(斋戒)反观其用(影响)”。
另一方面,由于社交网络的影响非一朝一夕,很难在短时间内体现,这项实验必然要走出实验室,回到生活现场。实验的历时性可以使我们充分介入,不止获知影响是否发生,亦探索影响如何发生、问题根源为何。
1.4简短的概述
综上,本研究关注社交网络对个体的影响,将以微信使用为研究对象,关注当下社交网络使用中的诸多问题,着重探讨社交网络对幸福感、疏离感、工作投入的影响。
研究采用现场实验法(field experiment),将“斋戒”作为一种反向干预,判断斋戒前后的各变量变化,评估斋戒产生的效果,反观社交网络的影响;同时以质化研究结合量化测查,探索影响的成因和问题所在。
2研究设计
2.1实验干预
2.1.1为期15日,每日使用微信不超过30分钟
理想状态下的“斋戒”是彻底不使用。但这对微信研究存在困难:对许多人而言,微信牵涉到一些重要信息源和必要沟通。本实验将调整为“尽可能少使用”,经预实验考量后,最终设定为每日使用时长不超过30分钟。
2.1.2获取每日使用时长,每日晚8点截图汇报
微信使用时长可通过第三方软件或手机自带功能进行查看。被试每晚8点收到短信提醒,将当日使用数据进行手机屏幕截图后发回。
这一机制的作用有二:其一,通过获知精确的使用时长,可对斋戒执行情况进行评估;其二,汇报数据可作为一种监督机制,激励被试更好地执行斋戒。
2.2数据收集
2.2.1量化研究
预调查与基线测查:实验前对被试进行预调查,评估人口学特征、微信使用特征、参与意图等;并在斋戒前进行4日的“基线测查”,期间被试正常使用微信,并汇报使用时长,以此评估被试的初始使用情况。
分组前后测:参与者被随机分为实验组与控制组。15日斋戒期内,实验组接受干预(斋戒),控制组正常使用微信;干预前后,两组均进行测查(即前测与后测),测查内容包含幸福感等三类研究指标;分析各组前后测数据,判断影响是否发生。
详细测查指标如下:
①主观幸福感:情绪+生活满意度
主观幸福感可通过“情绪+生活满意度”整合评估(情绪代表幸福感的情感层面,生活满意度代表认知层面)。本研究采用邱林修订Watson的积极与消极情绪量表(PANAS)和Diener的生活满意度量表(SWLS)进行测查。
②疏离感
采用Jessor的一般疏离感量表(GAS)进行疏离感测查。
③工作/学习投入
采用简化版乌特列支工作投入量表(UWES)进行测查。由于被试包含学生群体,量表中所有“工作”均替换为“工作/学习”。
2.2.2质化研究
质化研究被试将与实验组接受完全相同的斋戒和测查,但需额外执行两项工作:
日记:参照指定模板进行每日记录,涉及每日生活经历、社交情况、斋戒感受等;
深度访谈:在斋戒中期及后期接受1-2次深度访谈,访谈内容涵盖个体特征、使用行为、斋戒经历、影响与改变等多方面。
需指出,经过日记和访谈,质化组被试将深度参与到研究中,不免对后测结果产生干扰。故质化组的测查数据不纳入量化分析。
3执行一览
被试招募
在北京地区招募实验被试,通过微信公众号、论坛贴吧、校园海报途径,共计报名177人;筛除后,预约见面会100余人。
见面会
线下见面会包含:实验简介、前测问卷填写、操作说明。实际到场88人,会后3人退出,85人进入正式实验。
实验执行
85位被试中,22位参与质化研究,其余随机分为实验组32人,控制组31人;实验期间控制组3人退出,其余全部完成。
数据回收
实验组与控制组共63人,一共回收前测数据63份,后测数据60份;质化组22人,回收日记20份,完成访谈31场,单次访谈约为1-1.5小时。
3.1被试概况
①人口统计特征
被试总体中,男女比例约为1:3,女性较多;学生与非学生比例约为3:2;平均年龄在25-26岁之间(M = 25.64,SD = 5.262),以20-29岁区段最为集中(80%),最高年龄44岁,最低年龄18岁。
非学生群体中,月收入在5001-20000元的占83.4%,百分比加权计算后人均收入超过10000元;行业分布方面,IT/通信/电子/互联网类占27.8%,整体较为均衡。
学生群体中,本科/大专及以下16人,硕士25人,博士8人,整体教育程度较高;专业分布较为均衡,理工类稍多(20人,占比40.8%),社科相关专业人数有限。
②微信使用特征
基线测查中,被试的每日微信使用时长平均为107分钟(M = 107.20,SD = 61.81)。被试平均微信好友数量为456位(M = 456.25,SD = 341.371)。最低为69位,最高为1845位,受到高位极值的影响较大。各功能的使用情况,即时通信占总时长的43.8%,朋友圈占30.3%,公众号占23.3%,其他占2.5%(包括支付、扫码等)。
3.2斋戒执行情况
①使用时长变化
组间比较:实验组与控制组初始使用时长无显著差异,说明实验组和控制组的分配是随机的。斋戒后出现了十分显著的差异(t=-6.473***),说明微信使用时间的干预是有效的。
组内比较:实验组初始每日使用时长为86分钟,斋戒开始后日均时长为37分钟,有显著的降低(t=-5.985***);控制组则无显著变化,再次说明实验干预是有效的。
②使用方式变化
暂时关闭朋友圈
在22位质化被试中,近20位关闭了朋友圈或表示使用极少。
较少查看公众号
约2/3的质化被试表示未看或极少看公众号,其余表示只看固定几个或看得少很多。
集中处理消息,区分重要程度
大部分人改为集中处理消息,甚至每日固定2-3个时间点查看,使用频率和碎片化程度降低;回复消息时对重要程度有所区分,“重要消息回电话”,“只看@自己的群消息”等;除此之外,较少主动发起对话,说话时变得“更直白”、“长话短说”等。
4 研究发现Ⅰ:主观幸福感
4.1 主观幸福感的量化分析
4.1.1积极与消极情绪
消极情绪:干预后,实验组与控制组之间的变化趋势差异显著(重复测量方差分析中,时间×组别交互效应F=4.321*);其中,实验组消极情绪显著降低(t=-2.617*);而控制组变化不显著(t=0.295)。
积极情绪:实验组与控制组组间变化趋势不显著(时间×组别F=0.297);且实验组(t=0.870)和控制组(t=1.482)在干预前后的积极情绪均未改变。
数据结论①:斋戒后被试的消极情绪显著降低,但积极情绪未发生改变。
4.1.2生活满意度
实验组和控制组组间变化趋势不显著(时间×组别F=0.365);且实验组(t=-0.236)和控制组(t=-1.227)在干预前后的生活满意度均未改变。
数据结论②:斋戒后被试的生活满意度未发生改变。
4.2 主观幸福感的质化研究
在斋戒期的深度访谈和日记中,反映幸福感的情绪类描述被频繁提及,涉及的情绪类别和产生原因较为多样。梳理后,我们将社交网络斋戒带来的正面影响和负面影响分述如下:
4.2.1 社交斋戒对情绪的正面影响
①“社交卸妆”:印象管理与社会比较的强制下线降低了消极情绪
“发朋友圈后会总期待别人的评价,会有点焦躁。” ——小Y
“朋友圈都是熟人互动,如果有负面评论会很不开心。”——小C
朋友圈状态更新属于典型的社交网络互动:广播式、非即时、多媒体。这种可控性能使我们更灵活地展示表达的同时,也可能更加注重印象管理、关注他人的评价。但如果对他人的关注与评价过于关注,容易带来负担。
“朋友圈都是熟人嘛,有时发布的东西可能让人家一下子触探到你很私密的东西,觉得这个人在干嘛?得瑟呢,显摆呢。”——Yan
另一方面,通过朋友圈了解他人的生活,常会产生潜在的社会比较。由于大多数人都趋向于在社交网络中发布正面信息而隐藏负面,这种社会比较往往会高估他人,对自己产生较低的评价,使心情受到损害。
②“群信息卸载”:离开“人情重灾地”的群,使焦虑感降低
“有些群真的好吵,每天刷屏还不可以退。因为跟群主认识,如果退的话,对方会问你怎么退了?只好说不小心手滑,再把你加进去。”——小R
“我们班群有120多个人,几乎隔天就有人生日。有人过生日,全班刷祝福,每个人都会转发生日信息,光这个信息每天就很多。”——小X
过多的消息、好友、资讯都会造成信息过载。通常情况下,我们可以自主地选择和控制信息;但由于加杂了“人情”、“面子”等关系和社会规范因素,社交网络上的信息管理有时并不那么“自主”。信息过载会使得信息处理困难,带来焦虑;社会规范的限制亦会使人产生强迫和束缚感。
③减少“泛社交”疲累,“有营养”的交往滋养情感满足
斋戒之前很多都是泛泛之交,斋戒之后可以和最主要的几位好友畅谈一下,没有过多的人干扰、分散精力,可以把更多精力集中在重要交谈,尤其是面对面交谈中。——小C
我希望我的好友数量减少,人太多顾不过来,这让我沮丧,我现在只希望保留哪些志同道合的人。——小X
英国牛津大学的人类学家罗宾·邓巴(Robin Dunbar)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邓巴数假说,该假说根据猿猴的智力与社交网络推断出,人类智力将允许人类拥有稳定社交网络的人数是148人,四舍五入大约是150人。案例中有拥有几千好友的被试员,在人际管理成本超负荷,将对情绪产生负向的影响。
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过度频繁的弱连带交往,从时间上稀释了强连带交往的密度,而人们真正可以获得“情感滋养”的途径来源于强连带,如家人、密友等,这让人们的情绪产生的负面影响。这一点在社交网络斋戒后得到部分缓解。
④摆脱“社交麻醉”并付出真实的努力,提升正向情绪
花在在线社交上的时间多了,解决问题的时间肯定会减少。如果问题得不到解决,心理压力只会越来越大。——S君
刷屏引发的焦虑是隐形的,刷的时候是在自己的舒适区内,还是挺舒服的,但放下之后,一些不愿想的东西都摆在眼前了,要考虑需要怎么解决,压力就特别大,特别失落。——小M
以前闲下来时可能就刷手机了,现在刻意避免了这一习惯,而是开始看书、复习。收获了更多有效、系统的知识。——小F
对压力的逃避和拖延在成本低廉的在线社交上得到了“缓冲”,但这只是缓冲,并非解决。没有被解决的根本矛盾依旧存在在现实中,不仅在情绪上得不到真正的缓解,还会因为损失了解决问题的时间而更加焦虑。因而斋戒后,部分被试感到充实愉悦。在国外研究中,有研究者发现被试感到使用Facebook无意义和浪费了时间,是心情变差的原因之一。
⑤摆脱“失控感”,重拾社交主动权,显著降低消极情绪
社交网络斋戒,带来了愉悦感,为什么?因为当你意识到你可以控制自己手中的工具,而非被他利用。——Li
不使用微信就会被异样看待,这让我不开心。——Li
一方面,社交网络的“严重依赖者”与“成瘾者”,无法自控意志与行为,从而引发负面情绪。另一方面,理论上我们拥有使用社交网络的自由,也拥有不使用社交网络的自由,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人们常常感觉“被微信绑架”是因为社交网络从来不是单向的,如果仅自己不使用社交网络,而其他人依旧使用,为了与他人联络和沟通,人们又不得不回到社交网络中,这种不能随时离开的“不自由”是负面情绪的另一来源。
“斋戒前发了条暂离朋友圈的状态,没有什么人理我;斋戒第一天严格遵照计划,每天中午和晚上分别花10分钟查看。查微信时发现并没有什么东西。我的感想是,你可能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Y君
作为重度使用用户的被试在斋戒头几日,被试常条件反射地打开软件,为担心错过消息而焦虑;这种状况在斋戒两三日后逐渐减轻至消退:一方面因为养成了新习惯,另一方面,意识到消息数量和“秒回”必要性并不如预想的高。放下了强迫性使用的负担,缓解了焦虑感。
⑥暂离“中国式社交”的“人情赞”与“面子赞”,降低情绪负担
觉得微信挺微妙的,有时候可能觉得有些人一定会给某些人去点赞,有些人一定不会给你点,这种反而会有一些很微妙的,让大家很尴尬情绪产生。——Li
人情与面子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有着不可小觑的分量,在以“关系”为原料搭建的社交网络里,人情与面子依旧占据着交往伦理中的重要位置。“人情赞”、“面子赞”在重视“关系”的“中国式”在线交往中,是一道独特的“风景”,而这道风景如果过于频繁,将加重人们的情绪负担。
⑦“碎片拼图”重拾“深度阅读”, 带来情感共鸣与知识上的满足
这些(指社交网络)对我自己的生活也造成很多的负担,可能也不只是微信,还有什么微博,其他的一些社交工具,本应该做其他事情的很多时间被大量的琐碎的事情细碎化地分布在这些上面。——Li
有时候会让人很烦燥,比如说朋友圈刷多了以后,就感觉自己是一种快餐式的阅读,这种浅阅读会对自己的逻辑产生一些负面的影响。——Q君
一部分对阅读质量有要求的受众无法满足。他们要求更深度,更有营养,对自己成长更有裨益的内容,并因为在“浅阅读”上投入大量时间而感到负担和烦恼。
另外,我们在一些极具内省精神的受众那里还得到了似乎有些“耸人听闻”的观点,一位从事研究工作的使用者,讲到浅阅读对自己的影响,是关乎逻辑的,她认为长期沉浸在浅阅读中,会慢慢减弱深度思考的能力,理解事物停留于表面,追求快速新鲜,而非追问真实,追求深刻。
⑧拒当“情感垃圾桶”,不让负面情绪“隔屏传染”
公众号有一个特点,它不是像新闻体那样告诉你事情的事实,而是告诉你态度,这种态度会带动你,影响你的心情。我之前看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忧国忧民的情绪,心里想这个世界会好吗之类的?但是现在(斋戒后)我不看公众号也不想这些。——小C
朋友圈里你看到别人找不到工作,你会觉得你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然后你看到别人路上被小偷偷了,你会很担心我在路上也会被小偷偷,心情焦虑。——小C
不仅仅是个人,甚至公众号,都可以渲染“屏幕情绪”,从而传染到自身,这样的表达在访谈中多次被提及。社交网络上表达态度与情绪的成本是非常低廉的,而当你的朋友圈里充斥负面情绪时,自身的情绪也会受到牵连。
4.2.2 社交斋戒对情绪的负面影响
⑨无法参与公共讨论,游离于网络共同体之外,焦虑感上升
今天是红色预警的第五天,不上学的第三天。外面的雾霾浓度已经到达峰值,浓到化不开。老师发来了如期上学的通知,家长群里一片骚动,好几个孩子在发烧,退不了的高烧,做医生的家长给了各种建议,咳嗽的孩子就更多了。在这样的时候,我的斋戒貌似很难,一个人的焦虑和一群人焦虑选择哪个?一起抱团焦虑是不是好一点?——Li
在我们实验斋戒期内恰逢北京雾霾最严重的时候,参与到社交网络斋戒中的受众无法通过微信群、公众号、朋友圈中得到相关资讯,更重要的是,作为这一关切自身利益的公共事件的参与者,无法加入到公共讨论中,影响斋戒者积极情绪的上升。
清华大学马向阳研究员在阐释雾霾等公共事件与社交网络关系时讲到,雾霾是超大型城市生活的特有体验之一,不仅是一种自然现象,更像是一种文化隐喻。人们透过网络媒介进行社会交往,重新思考和面对自己正在经历的集体境遇。互联网在其中扮演着一个重要的“情感连接器”角色——从汇聚众多网友的注意力,形成关注交流,到形成情感共振。
⑩没有“轻社交”来润滑“硬需求”,无法继续维持高水平的安全感
有点焦虑,怕跟人的关系处远了,之后如果有什么活动突然想起来,突然去找人家,就有点儿突兀,感觉他是你躺在朋友圈不需要去联系的那个人,有需求才会去联系,这种感觉很不好。——小M
其实朋友圈的点赞在我看来是有很大线下的意义,有时候有事没事的跟人聊天也有点突兀。但是如果别人发朋友圈你点赞的话其实这是一个特别弱的但是也是一次连接,就像say hi一样,但他比say hi还要弱,但是你表示说双方还在,我觉得这是一个挺重要的。——N君
“突兀”是一个不太口语化的词语,在访谈中常常被斋戒者比较“正式”地提出,他们认为长时间的离线将可能带来人际关系的疏远,即便是弱连带关系依旧需要一定频率的情感维护。通俗来讲,相比一个杳无音信的人,人们更愿意帮助一个经常关注、关心自己的人。
在非常重视“关系”与“人情”的中国社会,我们长期受到传统人际交往观念的影响,认为维持相当量的“人情关系”是非常有必要的,可以为自己的生活与工作带来便利。如果强行暂停了这种在线、廉价,大部分人都采纳的“人情输出”方式,焦虑情绪进一步上升。
⑪“情感刚需”无处寄托,会提升不良情绪的累积
现实中朋友不能见面谈,网上会有一个倾诉的渠道,有什么不好的和好的都可以分享和发泄出来,有人回应,这个反馈还是会让人心情得到一种释放。——S君
习惯用微信跟人家聊天,大家吐槽一下,互相抱团吐槽,现在也没有办法那样了,就是没有办法缓解自己的那种焦虑的心情,没有宣泄的出口了。——小R
情绪积累到一定时,只要有人稍微关心一下,就大不一样。听别人也说作业难,反而能安下心来做作业。——小Y
大部分斋戒者都有表达情绪宣泄的诉求,情感交流、情绪宣泄是大部分人的精神刚需,在斋戒期内,无法完成线上倾诉,又没有条件转到线下渠道的人群,消极情绪有上升的现象。
在脱离社交网络的同时,现实中的社交也很少。害怕因为没有网上的互动而丢失这个朋友,会对人际关系的丢失产生焦虑。——S君
我感觉自己的能量要用完了,我不能独处。——小M
我觉得老人因为退休了,对于他们来说联系年轻时候的那些朋友也好还是同学也好,对他来说是有益于身心的,他需要多一点社交。——Yan
因为担心与朋友们疏于联络,而逐渐失去情绪宣泄、情感交流的对象,斋戒者的消极情绪有上升的现象。
⑫失联的恐惧,升高了焦虑情绪
当我错过通知的时候我最焦虑了,我就害怕下次万一考试的时候改时间,万一我没看着就瞎了。——小C
短信总感觉回复时间没有那么及时(短信是正式而不及时的),因为特别着急的事情,我就想联系到他,我会优先用微信。——小M
班里的事情很多,不能用微信,所以感觉到自己生存有点儿困难。——小X
通讯从来都是双方,乃至多方的行为,不能因一人的改变而随意转变。所以当斋戒者进行15天的微信斋戒时期,即便下定决心实践15天的“微信断食”,也还是没有办法从其他途径满足基本的通讯需求,原因不言自明,不参加微信斋戒的人的行为是不能干预的。所以访谈发现,大部分斋戒者都有提到,因为无法满足基本的通讯需求而焦虑,也因为担心失联而失去安全感。
4.3 主观幸福感的小结与讨论
本章有两个数据层面的结论:
1.在本实验中,社交网络斋戒使被试的消极情绪降低,但积极情绪未改变。
2.社交网络斋戒并未改变被试的生活满意度水平。
本研究进一步对社交网络斋戒对情绪的正面与负面影响进行阐释,共有13条扎根于细节的发现:
以上发现带给研究者思考,但是对于研究结论亦需要辩证看待。举例来说,发现④中阐释了在社交斋戒之后人们讲更多的时间付诸于真实的努力,提升了积极情绪,但是我们也在研究中发现,事情并非绝对。
还有一部分人在社交斋戒后转向了微博、淘宝、视频等替代方式,并表示这偏离了自己的预期。研究者认为,采取行动和做出改变能提升积极情绪,但斋戒本身并不直接导向正面行动发生。斋戒为此创造了条件,但最终行动是否发生,尚需更多个体因素的驱动。
5 研究发现Ⅱ:疏离感
5.1 疏离感·量化分析
实验组和控制组组间变化趋势不显著(时间×组别交互效应F=0.634);并且,实验组(t=0.740)和控制组(t=0.390)在干预前后的疏离感水平均无显著差异。
数据结论③:斋戒后被试的疏离感未发生改变。
5.2 疏离感·质化研究
疏离感是社会成员之间缺乏联系的一种疏远、淡漠状态,与个体的社交状况直接相关。质化研究中,我们重点关注斋戒对社交行为的改变,后探讨社交变化如何影响疏离感。
引述一位被访者的话作为概览——“线上交往肯定是变少的。以前我在群里还算中度活跃的,现在就一句话都不说了;单个聊天的话,我没有主动找别人了,有事儿就会打电话;微信变成纯接收消息了。”——小C
5.2.1 社交斋戒对强弱关系的影响
⑬社交网络斋戒后弱关系大量削减
“斋戒后很多轻度的社交都在生活中消失了;父母和亲密的朋友会变成打电话;比较容易冷落的其实是群,比如曾经的舍友群,无法一直回但也没有强到要打电话,所以变得有点尴尬。” ——小D
“平时不太联系的人,就靠朋友圈看看消息,这期间我确实不知道他们干什么了。我有时候也在想,了解他们对于我的意义是什么?”——小F
斋戒期间被试的社交范围有了或大或小的收缩,首当其冲的是关系不甚密切的部分。微信好友中的“点赞之交”、及那些仅存于彼此微信群的群友,都趋近这种弱关系。由于大部分被访者斋戒期间关闭了朋友圈,对群聊也往往表示“没有@我的统统没看”或“少了很多水群聊天”,就基本切断了这类弱关系的往来。
⑭强关系影响不大,亲密关系略受影响
“比较亲密的同学、男朋友,在斋戒期间还是一样联络,没有太大变化。”——小F
“我感觉是亲密关系受损。比如我有女朋友或经常接触的人,如果突然不用,会对这个关系或对方造成困扰。(访谈员:问题在哪?)安全感吧。这个对亲密关系还是必要的。” ——C君
强关系往往是我们亲近的亲人朋友、或工作学习中交往密切的同事同学。存在于我们线下生活中的,基本不受斋戒影响;而对于不在身边的亲友和恋人,打电话、QQ语音、短信、iMessage等则成了较常见的替代方式。由于电话交流的集中连续性,部分被访者感到“交谈更深入了”。
亲密关系与其他强关系有所不同。当下相当部分年轻人的亲密关系,是建立在“实时互动”之中的,互动的及时性成为了一种体现“亲密”独特方式,包含着关心、重视、带来安全感的意味。斋戒虽不至伤害关系,却让关系中的“亲密感”有所降低。
5.2.2 社交斋戒对线上线下变化的影响
⑮重拾部分线下社交
“现在因为闲的慌,社交空白了一点,会跟同事有的没的聊一些工作以外的东西。(访谈员:他们的反应呢?)是正向的,原来没有想走进他们,他们也不是很想积极的理我,现在多聊一下发现人的喜怒哀乐都差不多的。”——小D
“线上聊不方便,我有时会鼓励对方出来一起吃个饭。”——小X
“昨晚我们宿舍吃过饭,我把她们的手机都收了,因为我不能玩儿,那我们四个聊聊天吧。因为聊得还挺开心的,大家也就把手机忘了。”——小C
线上社交减少后,部分人开始寻求补偿性的交往,从而转向了线下社交。好友见面、同事、舍友交流均有所提及,但并不普遍;依然有许多人表示“没什么变化”、“比较忙,没有太多线下交往”。
⑯错失可能的线下社交
“线上线下是相结合的,比如很多活动会在线上通知。错失一些通知或资讯,线下社交就会受到影响。”——S君
“我12月30号去了一趟东北,因为没有开朋友圈,回来以后才发现,同一天另一个朋友也在东北,同一个城市。如果知道的话,我那天晚上会跟他们一起吃个饭,就不会自己流落在街头吃饭了。因为把线上关掉了,导致我错过了线下的社交机会,这是一个有趣的事情。后来我就把朋友圈打开了,只要不沉迷,还是对我有帮助的。”——N君
由于社交网络常常作为线下交往的信息源或组织平台,斋戒也使被试错失了部分线下社交发生的机会。
5.2.3 疏离感的小结与讨论
本章有一个数据层面的结论:斋戒后被试的疏离感未发生改变。
本研究进一步对社交网络斋戒对社会关系的影响,如下:
本章的量化结论是斋戒未使疏离感发生变化。结合质化研究,原因可能有两方面:
其一,强弱关系、线上线下变化复杂,有增有损,相互抵消后未能显现出明确的变化。
其二,疏离感反映的是缺乏联系的负面情感作用。在社会联系中,发挥情感价值的主要是强关系,它在斋戒后变化不大;受影响较大的弱关系发挥的主要是信息、观点、资源等工具性价值,因而整体对疏离感的影响有限。
6 研究发现Ⅲ:工作/学习投入
6.1 工作投入的量化分析
本研究中,实验组与控制组之间的变化趋势有显著差异(时间×组别交互效应F=8.216**);其中,实验组工作投入显著提升(t=3.292*);而控制组变化不显著(t=-2.028)。
数据结论④:社交网络斋戒后被试的工作/学习投入显著提升。
6.2 工作投入的质化研究
投入是一种积极完满的状态,包含专注、活力、奉献多层内涵。专注指全神贯注于其中;活力指愿意付出努力、面对困难;奉献指强烈卷入,体验到热情和意义感。
专注层面
“上课是一个特别容易分心的时候,刷朋友圈或者留个言就会停不下来。”——Y君
“专注去看我的书,写我的东西。那种被打扰的感觉没了,也不会很惦记。”——Yan
“最近大块看书的时间多一点;包括喜欢看长文章,以前短文章多些;之前更多零碎时间的应用,如微博微信;最近都是大块时间的了,像是直播、视频。”——C君
其他层面
“活在当下是没包装过的最直观的感受。工作压力大时会有一种本能要逃避的想法,想跟爸妈或远方的朋友闲聊两句。斋戒头两天无法联系,意外发现我是更平静的,会逼自己沉浸到现在的环境中去理解这件事,想办法走进要面对的问题和要接触的人。让我体验现在在过什么。”——小D
“31号晚上我参加了一个跨年派对,发现更容易全身心投入到那个活动中。平时虽然人在这儿参加活动,心还是想拍照发给其他人,其实没有沉浸到里面。”——S君
社交网络斋戒提升了被试的工作投入度。尤其发生在学生群体的学习、上课时。研究者推测,斋戒对学习投入的影响可比工作投入更重。因为上课或自我学习这类场景自由灵活,更易于受分心所扰;工作中任务相对明确,分心问题或较小。但是,数据分析并未印证这一推断,实验组的学生群体和工作群体的投入提升程度相当。
此外,专注度改善还发生在工作、阅读、娱乐等方面。其他层面的投入,如勇于面对困难、沉浸等亦有发生,但总体较少。
6.3 工作投入的小结与讨论
本章的有一个数据层面的结论:社交网络斋戒后被试的工作/学习投入显著提升。
质化研究对此有较好的印证:社交网络斋戒对工作投入的影响体现在专注度改善上,学生群体的提升率更高。
研究者进一步关注了影响专注的原因:①客观消息打断;②主观牵挂(“总担心有人找我”、“发了朋友圈后希望有人回应,会不停地去看评论”);③注意力转移(“最初想搜一个数据,但结果常把我带到了别处,越陷越深,忘记最初想干什么”)。
7 结论汇总
本研究通过实验法共得出四个数据结论:
数据结论①:斋戒后被试的消极情绪显著降低,但积极情绪未发生改变。
数据结论②:斋戒后被试的生活满意度未发生改变。
数据结论③:斋戒后被试的疏离感未发生改变。
数据结论④:社交网络斋戒后被试的工作/学习投入显著提升。
本研究进一步阐释了社交网络斋戒对幸福感、社会交往和工作投入的影响,核心的研究发现汇总如下:
8 进一步讨论:行动启示
斋戒实验回答了社交网络对人可能产生的诸多积极与消极影响,并阐释了其中原因。那么,这些基础发现对使用者有何启示?作为个体,能否改善使用方式,来获得更有益的价值并消解消极部分呢?
这一问题实非本研究所涉,无法给出严格的答案。不过在访谈中,被试切身体会了斋戒的影响后,往往对社交网络的使用有所反思。研究者结合前文探讨的主要影响,对被试观点进行梳理,认为以下几条路径将对后续改善有益:
8.1 有意识地管理社交
社会联系将始终是使用社交网络的基础和核心诉求。人的社交分为多个层面(如强弱关系),能实现多种价值(如情感与工具价值),可以通过多种方式进行(如线上与线下)。关键是能够辨清其中差异,并了解我们自身对每种社交的需求,然后有意识地进行管理。
社交网络不等同于全部社交,但能提供更广泛的可能、更灵活的互动方式、用以促进线下社交发生。管理社交,即对广泛的线上社交有重点地投入,也不失对其他社交的关注。
“经过这个事后,我会更有意识地管理社交,去调整社交范围。以后可能不会在形式上限制,比如使用多长时间或怎么用;而会在内容上限制,我会跳出来思考,我跟这些人真正在聊的是什么,我在朋友圈里到底看的是什么。”——小D
个人对社交的理解不同,自身需求也有异。在社交管理之时需对此进行探索。访谈中,被访者也表达了对社交的见解,其中的一些共性可作为启示:
①强弱有别
“社交还是比较复杂的,既可以是情感上的,也可能是资源方面的。”——小D
“我主要分为浅社交和强社交,浅社交就是工作生活中产生联系的一些朋友,强社交应该是跟你各方面比较匹配的人。”——S君
“我希望有高质量的社交,但也会思考那种弱社交的作用。一方面维持需要花费精力;不去维持的话,又会丧失里面可能的机会。”——小F
“毕竟人多顾不过来,就会减少对重要的人的时间投入,现在希望留住那些志同道合的人。”——小X
②需要深度
“到了我这个年龄阶段,真是上有老下有小,自己的时间特别碎片化。想和好朋友有个好的交流,有时你没时间,有时他没时间,社交就会比较肤浅。”——Li
“社交是个很重要的事情,但现实中当你有一份固定工作、有家有口之后,每天两点一线,不会有很多机会去认识别人、去连接老朋友。异地的朋友我可能会打个电话聊长一点时间,本地的我还是希望大家能有机会见面。”——N君
“遇到问题时,他可以提出建设性的建议,我也能够给他一些建议,我们的思想深度、能力比较平等,我觉得这种关系会比较长久。”——小D
③适合就好
“有的人不喜欢社交就不用强迫,有的人喜欢社交也不用刻意减少。因为有人想要努力克服这个心理,但我觉得不用太刻意,每个人找到自己舒服的状态就OK。”——小X
“取决于意愿,有人愿意分享多一点,有人分享得少一点。有人喜欢线下沟通,有人怯于面对面沟通,会选择用线上方式缓解一些尴尬。”——Q君
8.2 遵从自我,解除绑缚
个体幸福层面,社交网络重构了沟通方式,提升了生活;交往本身能促进愉悦和乐观;丰富的信息和互动方式亦能增添乐趣和排解情绪。但在当下使用中,我们却面临各种损害情绪的困扰(如前文提及,社会比较、社交管理压力、错失恐惧等)。
一部分过载和失范问题需通过产品优化和规范建立来逐步改善,但亦有所谓“人性”问题,即受到人的内在心理行为机制所束缚。而在社交语境下,大部分“人性”问题都与社会心理相关。为达成社会交往、获得更好的外界评价,我们时常需进行印象管理、服从群体压力和人情压力,也不免进行社会比较、频繁刷新而担心错过更精彩的生活。这些心理起源于对个体的保护——帮助建立社会联系,进行自我评估;但过度地关注却会变成一道来自外界的“绑缚”,真实的自我难以表达,从而损害身心。
遵从内在自我,既包括了解内在需求,适度抛弃那些他人看重而于己不需要的部分;亦包括认清所处位置,辩证地看待社会比较和外界评价。
“我之前都是秒回。第一是因为礼节,第二总会觉得自己很重要,不回复对方会难受,有些责任在里面。但现在觉得,非亲密关系的话,晚回复别人的世界也不会毁灭,人家也不会怪你。”——C君
“在朋友圈或微博发东西会比较谨慎,先预设一下收到什么反应,如有不合适的地方会调整。这也是我对自己不满意的一个地方,太在意外界对你的评价。”——小C
“以前我是很辛苦维系所有关系的人,非常累。现在会删掉一些认为不会再联系的人,不会太在意得罪了他们。你们不会在朋友圈点赞,以后也不会联系,为什么要存在彼此的微信里?”——小X
“以前我在工作群一般这样说:1501的客人现在需要一个瑜珈毯,麻烦客房送一下,顺便问一下客人需不需要打扫房间,是否需要补备品,最后再加一句谢谢。斋戒期间是这样的:1501需要一个瑜珈毯。没有送一下,没有谢谢,没有其他七七八八的,5秒钟就解决了,我为什么拖拖拉拉15秒?(访谈员:听上去没那么委婉,有影响吗?)会有,但最后也会进化成这种关系。如果不熟,保持礼貌还是挺好的;大家互相习惯了,不会觉得不礼貌,只觉得你在忙。不会太过分就可以了。”——小M
8.3保持使用主动性
就社交本身而言,既往研究表明,在Facebook上主动互动比被动浏览对情绪有更佳。因为主动互动导向的是交往发生,而被动浏览则产生更多的社会比较;就更广义的行动而言,积极心理学也认为,采取行动本身即能改善情绪。
另一方面,在软件使用中保持主动,是一种进行自我控制的表现。在访谈中,“停不下来”、“难以自控”也成为消极情绪触发点之一。从异化理论看来,保持主动性即是善用工具,免除个体遭到异化的危机。
“发朋友圈时会期期艾艾地想你给我点个赞,你有没有看到?现在我会把心情和状态直接分享给我想分享的人。不再把被关注的期待放在别人身上,而是会去主动联系别人。这是斋戒带来的一个副产品。”——小M
“要尽量减少被动信息的摄入。互联网信息的便利是为了让工作变得更高效,但从杂乱的信息中提取信息的过程,可能被各种无关的东西吸引。知道自己明确的需求,然后直奔主题去寻找就好了。”——L君
“它应该是一个工具,怎么使用现在感觉更清晰了,不会向以前很被动的。”——Pin
8.4注重真实的努力
“一个是在虚拟的世界,一个是在现实的世界,我觉得这两个世界是对人的一种争夺。不是说哪个世界一定好或不好,假如你的现实生活很枯燥很乏味,网络也能带来一些丰富的东西。所以其实是看你怎么分配。”——Li
“以前很多时候是无意识地使用,没有关注内容,也没有关注时间,只是去用它;现在你会评价这件事是否有意义,在浪费时间时就会敲警钟。”——小X
“勇敢独自面对存在的问题,选择活在当下。遇到问题的时候第一时间想,我去熟悉这个问题,而不是逃避一下。”——小D
有人将线上与线下作为一种割裂或是对立,因为过度的线上活动挤压了现实生活。但这不是问题的全部。社交网络,无论用作社交、媒体或通讯工具,都构成了我们真实生活的一部分。线上不再等同于虚构,它与线下的整合将在未来愈演愈烈,我们很难再回到小国寡民的朴素生活。
但无论真实世界以多大比重卷入线上,有一点始终是不变的:我们迫切关注的,依然是关乎个体健康、发展、幸福的重大问题。无论这种关注导向的是更密切的线上投入,还是需要与之保持距离,社交网络都不必成为个体生活的重心和关注点。我们要做的,始终是对那些重大问题付出真实的努力。
9适用性与局限讨论
9.1 样本偏差、参与意图与需求特性
本实验被试的人口特征总体符合主流人群,但依然存在一定的样本偏差。如女性多于男性,学生较多于非学生群体,收入水平和教育程度水平偏向精英。其中学生群体比例值得注意:本实验中学生与非学生比约为6:4,但由于学生占社会总体比重较小,相较之下实验结果可能包含了较重的学生属性。具体而言,学生群体的娱乐性使用可能更多;对于弱关系的理解和需求与在职群体不同;学习场景的分心问题可能比工作场景更重等。
参与意图是另一个需重点关注的问题。调查发现,约三成被试明确为了减少社交网络使用而来。有此需求的人多为重度用户(前期测查也印证了被试整体略偏重度),使用中受到的困扰较多。如对斋戒抱以好感,干预本身满足了其诉求,就更易获得正面感受和评价。因而实验结果可能体现了更多重度用户的反应,存在一定的“虚高”风险。
需求特性(demand characteristics)是实验法的普遍问题。被试若揣测实验目的,认为斋戒后应当变好(或变坏),测查结果则会受到一定影响。
9.2 实验规则与干预强度
有效干预是影响产生的前提。但为保障可行性,实验的干预规则作了一些折中:
其一,限制使用并非完全不用,由于存在每日30分钟的可用时长,使得微信使用的影响是不完全受控的。例如,一些重要的沟通联络将首先被满足,如此类行为受限,对正常生活将造成困扰,长此以往,对主观幸福感和工作投入的消极影响则可能发生;
其二,斋戒周期为15日,并非一个长效的阶段。情绪、工作投入等状态性指标较为易变,但对于疏离感、生活满意度等特质性、稳定性指标而言,未受影响不等于无关联,可能是干预强度不足以使之发生显著改变。
9.3 斋戒的影响与社交网络的影响
本实验出发点是探讨社交网络使用的影响,由于社交网络早已“干预”了我们的生活,实验采取了反向干预(不使用)操作。但其实,不使用的状态不等于未使用过的状况,因为在过往使用中,一些内在和不可逆的影响可能已经发生。如,无线上社交时,我们的线下社交可能较为丰富;而斋戒社交网络后,虽缺乏社交,但主动寻求线下社交的人并不多。社交网络已经培养了我们如今的社交模式和意识,这是短期斋戒所难以涉及的。
总的来说,斋戒实验对短期状态性影响有较好的反映,如需对更为长效、内在的影响进行评估,通过追踪调查进行早期介入或是更好的方式。
10后续研究
10.1基础研究侧的后续研究
①社交网络影响地图:个人(社交网络斋戒实验的补充)
斋戒实验最终从社会联系、个体幸福、做事效率三方面探讨了社交网络的影响。但尚不足完整绘制这张个人影响地图。主要缺失如下:
未能探讨的影响
微信具有通讯工具、社交、媒体三大属性(及其他拓展功能)。媒体属性关涉个体的信息获取,亦常与情绪变化相关。本研究在媒体层面的关注不足。
探讨不足的影响
由于实验干预和测查难度限制,微信作为沟通工具促进效率的影响未得到足够探讨;强弱关系、社会资本等变量未能得到数据支撑。
群体差异性
实验研究重在同一性探讨,但学生、在职群体,重度轻度用户等在实验中已表现出一定差异性,后续研究应探索差异的发生处;同时,由于实验样本中工作群体不足、高低龄未涵盖,缺失群体也值得后续关注。
②社交网络影响地图:社会
斋戒实验的关注焦点集中于个体,而社交网络在社会层面亦存在诸多可能的价值和问题。其中最为典型的即社群问题,如社交网络在社会整合中的作用、对群体身份认同的作用、对社群鸿沟的影响等;此外,媒体层面上,对信息传播、社会认知的影响等;在工具层面上,如对组织沟通与效率模式的重构等。
社会影响问题一则涉及面庞杂,二则进行实证研究难度较大。可以既往学界成果和业界数据为起始,对影响因素进行梳理和逻辑建构。与个体影响类似,这将有助于深入理解社交网络的内涵和现状,并对潜在问题进行更好的定位。
10.2腾讯产品侧的后续研究
③社交网络的负面问题清单
斋戒实验对消极情绪的探讨中,已发现并梳理了如社交管理压力、信息过载、错失恐惧、沟通礼仪缺失等一系列问题。部分问题源自所谓“人性弱点”,难以调和但可通过研究阐释以寻求社会理解;一些问题则具有建设性,通过规范建立、产品改善、使用改善等方式,有逐步消解的空间。
斋戒实验对于单个问题的探讨不够深入,但不少问题在研究界已有涉猎。对此类问题,应有诸如“现象描述、原因剖析、易感人群、解决方案”等深度的梳理和分析;二则应探索较为合理的统摄框架。例如以“社交、媒体、通讯工具”划分,或“人性、行为失当、产品缺陷、规范缺失”进行分类。这有益于定位后续问题和寻求改善路径。
④特殊群体:社交网络退出者
停用朋友圈、自发斋戒、注销账号,都属于社交网络的退出行为。本次斋戒实验中,除遭遇个别极端案例外(如手机常置飞行模式,朋友圈屏蔽大多数人),亦感受到了一股想要退出的“逆流”。由于微信应用场景广泛且影响力深,这种退出大多并不持久、或只是对使用程度进行限制。但它不同于传统的轻度用户,可能有着特定的诉求。
学界有少量关于社交网络倦怠(Fatigue)的探讨,可为这一研究提供思路。尝试将退出原因分为外部和内部两方面:外界因素,包括社交管理困难、信息过载等;内在因素,如性格与其他个人特质。该研究通过洞察这一极端群体的特质、行为和动机,可为后续产品发展提供启示。
10.3用户视角侧的后续研究
从用户视角出发,关注社交网络、不同功能、使用方式对人的影响,聚焦更好的使用方式,导向后续行动。典型的研究例如:Facebook主动互动比被动浏览对情绪更有益;个性化交流能降低孤独感,而点赞式交流、广播式交流没有影响。
⑤SNF追踪:探索更好的使用之道
斋戒对研究者而言是一项实验干预手段,对被试而言却是一项真切的行动体验。体验了短暂离开后,他们是否真的觉得离开更好,又或是意识到重要之处而更愿回归?
一位被访者曾在实验结束时说,自己可能不会再留恋朋友圈了;但结束许久后,她向研究者主动反馈了一个有趣的改变:发现最近用朋友圈更多了,发布更频繁、随性,但不太关注他人的内容。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点,研究者推断,正因为斋戒让其分辨了社交网络对其重要和不重要的部分,找到使用的重心,看轻外界因素,从而更主动抓住自己想要的。如真至此,对用户和产品均所有启发,并有益处。
在参与研究后,SNF的质化研究对象对微信使用有较为深度的审视和反思。SNF追踪,即想要回访部分质化研究被试,在斋戒的“冲动期”消退后,又是如何使用和看待社交网络?从中探索于用户更好的使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