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一旁周王焦灼地踱来踱去,不时催促,司工还是好整以暇地安装着火管。确定和云鬲严丝合缝,司工收回手,欣慰地笑了,满意自己设计的作品,以及百工的同僚辛苦这么久,没有白费。回身对船下揖道:“禀王,天子之舟已完工。”

王的声音逐渐接近,“快下水,下水……”伴随攀登舷梯杂乱的脚步,其他人是王的卫兵,号称虎贲的勇士。司工犹疑道:“这,木缝新上的胶,还需晾晒几天。”王的脸从舷边露出来,“这里天气如此炎热,行军中就凝结了。”

司工不敢违抗王命,指挥工匠们拆除工程的立柱。失去支撑,巨大的船体一沉,压在滚木上。两条战船发力,将座舟缓缓拖进汉水。船头入水激波,又一沉,稳住。御者向云鬲中添柴,生火,火管中先是冒出黑烟,火越烧越旺,变成白烟,如同天上的云,云鬲就是由此得名。

云越来越浓,青铜辕带动轮拨水,座舟开动起来,又快又稳。岸上军士齐声欢呼,西六师上万将士,呼声便如潮水一般。这是船头的王这次远征最荣耀的时刻。

史官熊绎,楚子,按周人的习惯称为史绎,掀开帐幕,只见营中几乎没人了,都挤在河滩上看热闹。这时从天子之舟方向,在号角声中升起开拔的旗帜,人群散开,涌向各自的营帐。

三个人从不同方向奔向史绎,两个大呼小叫老师,王子满已长成少年,唇生嫩须,就读大学,他是王的长子,不出意外的话,有一天会继承王位,只是现在还不太成熟。宋墙抱着一堆竹简,他还是小学生,已经给史绎当了几年助手。

史绎的视线掠过两个熊孩子,向远处搜索,允南已经站到她面前。她看热闹也背着弓箭,随时可以战斗。允南已经成年,但还没有成婚,她是一个戎人首领的女儿,作为周的盟邦出征。戎人的规矩不太一样,周人没有女武士,史绎记得,灭亡的大邑商有过女性的诸侯。

允南随父亲朝周的时候,曾入大学听讲,也算史绎的学生。王出于各种考虑,没有派她到前方作战,而是在中军保护史绎和他的研究。允南勇武沉稳,让史绎很放心。

史绎主持大学,随军出征也带着很多典籍,这几天他都在苦苦思索,把简册散落一地,没想到这么快出发。墙很发愁,在另外几个年轻的史官和允南的部属帮助下,终于收拾停当登船。王子满即使不在求学,也不能和王同乘一条船。他们一起登上一条普通的方舟。

 

1

船队喷云吐雾,浩浩荡荡而下。行过半日,汉水徒然开阔,将两岸丘陵甩在身后,泽国展现在面前,水网纵横,散布许多沙洲。此时是九月,夏末,成周[1] 已有凉意,汉水边仍然炎热。景观完全不同,更繁盛、喧嚣,生机盎然。

三个年轻人心旷神怡,目瞪口呆。一群大猿在河岸的林间跳跃,又引得他们一阵惊咤。王子满想起来,“老师,大兕在哪里?”史绎参与了三年前的远征,一向对自然感兴趣,特别记下遇大兕的经历。他眯起眼,回忆那只头上长角的巨兽,“它们总是潜在水里……”

同船的戎人武士也是第一次深入汉水,看着风景,很放松,只见前方的,张弓搭箭,紧张地防御,自然是有上次远征的经验。但船队驶出数百里,极目远眺,一个敌人也没有出现。允南久经战阵,先觉察这平静的不寻常,“老师,上次走到这里,已经交战了?”

“上次远征大小十余战,在汉水中的沙洲发生第一场大战,楚蛮败退以后,不断地偷袭,特别是夜里上岸宿营,五时[2] 鸣角,不得休息。周师赢得多一些,但也颇有伤亡。”史绎和学生们轻描淡写,眼前却浮现惨烈的战况,心中恻然。

史绎曾亲手治疗伤员,主持阵亡将士的葬礼,也目睹过敌人的垂死挣扎。作为史官,他对战争抱有略显矛盾的看法,他的理性,所知的历史都告诉他,这是人类事务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但作为同样有血有肉的人,希望有一天能找到终结杀戮的方法。

船队不时停下,士兵护送史官登陆探索,在帛简上画下山川形胜,把各种奇异的花草鸟兽装进陶罐笼子,逐渐塞满史官的座船。熊绎兴奋地不停观察、记录,“这是芷、兰、蕙、留夷、杜衡……”他自己研究的兴趣,王托付驯化新作物和牲畜的任务,都有了丰富的材料。

允南忠实地护卫在老师左右,警觉到偷窥的目光,突然开弓向林间射去,惨叫和奔逃声,显示她射中了,戎人战士扑上前,但什么也没有捕获,允南担心危险,召回了他们。就这样小股的楚蛮一直尾随监视周师,但不出来交战,经过上次远征的老兵也渐渐松驰。

船队驶到汉水之尾,转入江水,水面更开阔,也更安全。顺水而下,一路不曾遇到任何阻拦,直达此次远征的目标:铜山。六师上岸,包围铜山下的冶城,严阵以待。上一次在冶城进行最后的决战,但现在城中空无一人。

楚蛮逃跑的时候,搬走了所有炼成的铜锭,还是遗弃大量矿石,太重。周师正好有云鬲驱动的大船,王下令装船,还有空间,又派士兵进山开采。最后所有船只,包括史绎的猎奇旁边,也塞满泛绿的石头,天子之舟动力最强,装的也最多。

 

2

王很喜悦,虽然没有战胜的荣耀,战利品却比上次丰厚的多,王已经开始盘算,这许多矿石,能炼铸多少青铜和云鬲,不用再等三年,就可以发动下一次远征,猎取更多铜,更多动力,周师将无敌于天下。北狄要震慑,徐夷一直不服,也可以准备征讨了……

斥候报告打断王的雄心壮志,抓住一个楚蛮的斥候。王要亲自讯问,史绎顾问兼翻译。“你们的军队去哪了?”斥候回答,撤往下游的彭蠡大泽,与扬越部落会盟,召集更多兵力反攻。

王看着压低的船舷,心想:是时候回师了,又记起一事,“你听说过王母,或者巫山神女?”斥候茫然,王征询地看向史绎。史绎换了个角度:“你们如何学会……?”

他伸手指向满舱的矿石,又指向卫士手中的戈。王命他研究楚蛮的青铜工艺,先是零星缴获的武器,两次远征又亲临冶铸的现场。史绎判断,其工艺相当高超,看起来有继承大邑商的元素。

斥候回答,多年以前,有位使者自远方来,发现铜山,教会我们开采和炼制金属的巫术。之后他每年来两次,用方物交换铜锭。今年上月刚走,下次要到冬天了。

王和史绎兴奋地对视,再次追问:“他们从江水的上游来?”得到确认,王的视线穿过大江,投向遥远的虚空,陷入沉思,很想待到冬天,会一会神秘来客,但大军的给养支撑不到那时候,王感到很遗憾,下令开拔。

六师全体登船启航。现在满载又逆流,尽管云鬲的火烧到最旺,只能在江上慢慢挪动,比来时慢的多,但王舍不得扔掉一块矿石。

不久天子之舟上发现几条缝隙漏水,司工开始后悔出发时没有坚持,现在汉水上行船,只能从里面重新涂了胶,回师后再翻修。

由江入汉不久,天转阴,乌云密布。史绎仰观天象,感到不妙,命令舟人靠岸,又向前后大声呼叫,雷电突然压倒他的声音,暴风雨随即呼啸而来。船队再也排不成一字,纷纷驶向岸边,汉水上涨,已变宽很多。

天子之舟太大太重,转向困难,仍然在前行,只见上面的人开始往外扔矿石,王终于舍得,但为时已晚。人们听到巨大的响声逼近,惊恐地望向上游,楚蛮的援军到了,就是洪水。

巨大的水墙,天子之舟首当其冲,船头被一下打歪,所有人大声呼叫,盼着它就此驶向岸边,但扭转的不只航向,船身开始倾斜,有一阵似乎在水中静止,只是为加速沉没准备,最后整个翻了过来,被汉水吞没。还在逃命的人们,爆发出惨裂的号哭。

 

3

雨停了,幸存的最高官员是史绎,残兵逐渐向他靠拢。目光所及,大约损失了三分之一兵力和大部分物资。史绎稍稍整理队伍,独木舟大军轻盈地掠过水面,向周师逼近。

周师占据临河小山,修筑简陋的营垒,坚守了三天,也没有等到援军,耗尽仅有的一点粮食。阵中史官熊绎抽出一根简,郑重地写道:

王十九年,伐楚。天大曈,雉兔皆震,丧六师于汉。王陟。

史绎把简贴身收好,对允南传令:“投降吧,我来负责。”女武士咬牙道:“坚持到夜里,我护送王子和老师杀出去……”

史绎摇摇头,“治国者先考虑的,不该是自己的安危,我会和他们交涉换俘。你们还年轻,最好能多一些人活着回去……满,不要再哭泣,你要继承王的遗志。去换身史官的衣服,从现在起你就是史满,希望他们不认得你。”

师生再次同舟共济,却是乘楚蛮的独木舟,作为俘虏。胜者以礼相待,并没有束缚他们,只是一队武士始终不离左右。这次见到的冶城活了,一个市场出现在城门外,冶炼作坊也复工了,这是实际操作的工艺,史绎边走边看,直到被簇拥进议事的明堂。

楚蛮的政治尚未达到周人的层,由独尊的王统率百僚,而是十几个小王会盟,每个首领统率自己的部落。史绎提出建议,在边境城邑交换双方俘获的人口,周人还可以支付大量贝壳和方物。首领们动心了,至于索要什么,各抒己见,一时没有共识。

争吵中,一个年老的巫师闯进来,“听说请到了周人的大巫?”史绎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连忙行礼致意。周人的史官确实传承大邑商贞人和卜人的职能,但已经较多地摆脱迷信,而诉诸理性。史绎心中忐忑,不知这位楚蛮的大巫持何种世界观。

大巫迫不及待抛出一串问题:“如何计算播种的时令?闰月如何设置?日落处土地为何高于日出处?云鬲之力源自何处……”史绎放下心来,这是他期待的人,略加思索,开始讲解时令之法。探寻自然之道无须强求,正中史绎下怀,农作技术造福民生,为脱身之计,也可以分享,只有云鬲是国之重器,他打算找个说辞搪塞过去。

大巫对时令颇有研究,听出条理明晰,楚人性格爽朗,不禁开心赞叹。首领们对大巫很尊敬,听任他把史绎一行带走询问。

大巫对知识充满渴望,自此每天早来晚归,揪着史绎问个不停。史绎也向他请教当地的风土人情。两人惺惺相惜,便如大学的同僚,完全没有战争胜负双方的样子。

三个学生默默随侍一旁,王子服忍不住轻声抱怨:“老师还不想办法逃跑?”允南叱道:“闭嘴”,宋墙也翻个白眼,欲言又止,觉得王子还不如他一个小学生有耐性。

这天大巫指给史绎当地的日月出入之山,七座日出之山,七座月入之山,相对而立,记录每天日月在山顶升起落下的位置,即可确立一年十二个月的时令。上古先贤经过千百年观察,得出这套应天守时之法,随着他们的迁徙,都能用于新的家园,生生不息。

正是阴天,史绎可以抬头直视日光,“也许是我的错觉,这里的太阳比成周更高一些……”此时是九月,正是太阳比较高的时候。大巫回答:“不是错觉,向日中方向走,太阳会越来越高,据扬越人说,在群山的另一边,夏至当天,太阳正对头顶,没有影子。”史绎一惊:“这么说有正的方向?”

大巫不明所以,史绎解释道:“人们现在指示方向的方法其实有两种:一种是太阳运行的轨迹,与大地相交的日出、日落处,太阳在天空的最高点,日中,夜里太阳在地下的深渊运行,看不见,只能与日中对应,虚构一个夜中的位置,以这四个点标记四个方向。一种是结合太阳,用身体指示方向。面对日出处,为前方,相应确定左右和后方。”

“这两种方法简单易用,但也有弊端。正如日月出入之山,太阳每天升起落下的位置都不一样,在七山之间游移。当我们转身,前后左右也就随之变化。人们行路涉水、修建都邑,都不够准确。我和大学的同僚讨论了很久,想设计一组固定的方位,不随任何物体而移动。”

大巫被震撼了,“这是个伟大的设想!但是怎么做呢?”

史绎捡起一棍树枝,在地上比划,“实际情况更复杂,我遍访古籍和长者,传说我们的祖先曾经在苦寒的高地生活。那里太阳半年不升,半年不落,如同这里的一日一夜。所以他们依据太阳辨别方向也和我们不一样,每天没有日出和日落,只有日中。”

史绎写下,東,“我猜想这个字最早,是古人用来表示日中的,他们生活的地方,日中低很多,只到树木中间,以此象形,也许不是自然的树木,而是人为树立,观测太阳的尺,就像这样……”又写下,北,“这个字象形两人相背而行,我猜想最早与東相对。”

“日中方向是固定的,是这套方位的优势,北与東相对,也就随之固定下来。主要这两个固定的方向,再加上随身体变动的左右……不知什么时候,祖先们迁徙到温暖的低地,他们发现,现在每天都有日出日落,日出的时候,就能能到原来日中的高度,这样原来的方位也出现了混乱。”

“我们设计新方位,必须兼顾使用的便利和传统的名字,才能为人们所接受。既然主要的方向有東和北两个,我和同僚也提出两套方案。”

“我主张東保持象形,用来指示日出的方向,既然要设计一套固定方位,北就不再指后背,而是沿袭指代夜中的方向。这两个方位名字不再相对,各自相对的方位,就需要补上新的名字。我找到一个㢴[3] 字,象形鸟归巢,指示日落的方向,与東相对。现在还缺与北相对的方位名字。”

“而我的同僚考察发现,有些部落习惯以北,而不是东,为基准方位,但北实际上由東派生的,当他们迁徙到低地,随着東的转移,北用来指代我的方案中的㢴。就需要再补上三个方位名字。”

史绎征询大巫的意见,大巫一时没有头绪,他又回头问学生们,允南和宋墙认可第一个方案,满做俘虏这些天,感觉失去了王子的尊严,不受小伙伴重视,有意别出心裁,“两套方案并用,使用同一组名字,并且四个方位的相对位置一样,这样两套方案的使用者可以方便地相互转换。”

大学济济一堂,都未考虑到这个角度,确是个调和的办法,并且满表现出某种王应具备的政治智慧,史绎心中欣慰,眯起眼:“等我回去,和同僚好好商量。”

 

4

很快一个月过去。这天大巫带师生到江边,停着一艘方舟,形制和战斗痕迹,显示同样被俘的经历。史绎心中叫苦:“还是跑不掉……”他早编了好些借口,但相处多日,大巫一直以诚相待,两人志同道合,已经结下深厚的情谊,不忍心相骗。但若是让楚蛮掌握了云鬲技术,必为周的大患。

但大巫孤身上船,把看管的士兵都留在岸上。众人目目相觑了一会,大巫打破沉默:“你们可以走了……”无视师生的惊讶,大巫命令允南:“你的武器在舱里,劫持我,给云鬲生火,然后赶我下船。”又转向史绎:“我替你邀约巫山神女,她已经回信,同意在夷水会面。”

云鬲发动全力,拉开追击的小船,史绎改成中火,转过身来,“你们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我理解你们想家的心情,但容我先讲一段历史,你们如果还是坚持回成周,下面就由江入汉。楚蛮正在围攻边境的诸侯,我们伺机突围过去。”

“我要讲的,是天下的最高机密,即使满将为王,也还不到可以知会的年纪。但是王已殁,不管去向何方,前路凶险,我必须把这个使命传下去。”

“大邑商已经灭亡快七十年了,天下依然有她的传说。当正强盛时,周还很弱小。商人有东夷的渊源,巫师当国,绝地天通。随着征服大业,巫师分化成两派,一派沿袭传统的迷信,用甲骨领受神谕,残酷人祭取悦上苍,另一派开始怀疑传统的价值,尝试以人自身的理性,解释自然的法则。我的曾祖鬻熊,也是其中一员。”

“新派巫师做了很多有趣的研究,其中最重要的,是一种测算术数的机器,名为璇机。用简单的两个符号,一长杠代表阳,两短杠代表阴,组合出不同的信息,璇师分为两组,贞人在算筹上编写符号,向璇机输入信息,卜人则解读璇机在算筹上输出的信息。”

“新派巫师代代相传,不断发展璇机,开发更复杂的算术,用云鬲驱动机枢,用玉石制作算筹,比竹木筹更耐用,使其功能愈益强大和完善,能计算时令、物资和军队的运用,青铜冶炼的配比,等等,甚至传说能演算天命。”

“新派巫师在天道成功,人事上却失败。末代商王帝辛,愈益宠信旧派巫师,也充分利用璇机,但只是服务一隅的争胜,而对全局的规谏置若罔闻。一部分新派巫师彻底失望,包括鬻熊,投奔了正在崛起的周邦。”

“后面你们都知道了,帝辛十征人方,虽然获胜,实力大损。同期文王开始翦除商的与国,武王继位第四年,于孟津会师,渡河进至牧野,与帝辛决战。周师出动三百乘云鬲驱动的冲车,商师则投入象兵,这是多么惨烈又壮观的大战!……从拂晓战至黄昏,青铜终于压倒巨兽,商师大崩。帝辛逃回朝歌,登上鹿台,披挂珠玉,自燔而死,大邑商灭亡。”

“你们有所不知,璇机也安置在朝歌,帝辛自燔前将其捣毁,所有的玉算筹,也一同化为灰烬,传说其中包含天命的演算……还传说,帝辛的女儿,也是一位杰出的新派巫师,带领一部分商师,和开发璇机的全部帛册,逃往楚地。”

“周虽然取代天命,吸取殷鉴,天命还可以再移,四代周王和摄政的周公勤勉之余,也关注帝辛遗女的传说。七十年来,这个传说出现很多变体,王母、巫山神女……这两次出征前,王都和我交待此事。”

史绎讲完,三个学生听得心潮澎湃,宋墙叫道:“老师,我们去找巫山神女。”王子满报以坚定的眼神,允南郑重宣示:“用我的箭为老师开路。”

行至汉水入江处,师生看了一眼,继续溯江而上。将行至夔门,弃船登陆,向夷水而去。渐渐离开沼泽,进入山地,是不一样的难走法。

王子满一脚踏下,突然腾空飞起,倒吊在空中,是猎人用来捕捉野兽的陷阱。宋墙慌不择路地跑开,也中了招。允南小心观察地面,挪到安全的地方。几个蛮族武士冲出来,她连发两箭,射中二人,抽出剑,刺倒一个冲到身前的敌人,眼看被包围,跳进旁边的丛林不见了,余音未绝,“我会回来救你们的!”

再次沦为俘虏,并且被绑得结结实实,两个年轻人惊魂不定,“老师,他们是什么人?”史绎安慰道:“看服饰不像楚蛮,最好是巴人,以贩盐为生,重利。淮夷和扬越应该到不了这里,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如果是夷人,会把我们的头割下来煮着吃,如果是越人,会把我们的头割下来晒干了,挂起来当装饰……”吓得两个年轻人哇哇大叫。

凌晨最困顿时,响起一记羽箭破空的声音,片刻允南轻轻推开门。村民都在沉睡,无人阻拦,他们悄悄溜出村子。王子满再度获救,一时得意忘形,向允南许诺:“等我继位,娶你为妻。”

允南撇撇嘴,“周王必须与姜族联姻,这不是你当王就能改变的。我若嫁你,只能为侧室。我父无子,我是允族最勇猛的武士,将来继任首领,也是一个小王,何苦要做侧室?!”堵得王子满脸色像铜矿石。

走出二里,林中传来窸窣声,一只大虎露出头来,三人魂飞魄散,允南俯身正要拼命,一道光照来,伴随云鬲吞吐和机械转动声,虎吓跑了。原来不知不觉已走到夷水边。水上一艘样式奇异的船向他们驶来,用巨镜反射云鬲的火光。

自从登上神女接应的方舟,史绎就好奇地看个不停,问个不停。船上各种设计都颇精巧,云鬲转化热能的效率,更是高于周人的水准。驶出百余里,转入一条支流,泊船登岸,坐上一辆轩车,亦为精品。

轩车高速穿行峡谷,前方豁然开朗,一座奇幻的城邑座落在盆地中央。大门敞开,轩车直入,青铜机器占据了城内大半空间,在两部巨型云鬲驱动下,缓慢而有力地运转,两排璇师分列两旁,忙碌地摆弄着算筹。

一个美丽的少女从控制台款款走下来,“欢迎远方的客人,我可以回答你们一个问题。”

史绎稍加思索:“我想知道,天命是什么?”

少女呆住了:“机器怎么能知道天命呢?”她又想了想:“天命自在人事,周人经此大败,在江汉之滨的扩张已经到头,淮夷和楚蛮交通,只怕郑宋之野也要多事了……

“客人们且休息几日,等我做好巢船,就送你们回家。”王子满鼓起勇气:“我可以邀请你去成周作客嘛?”少女脸红了,“我的论文还没写完呢……”

大觚中的火越晓越旺,巢船缓缓升起,升出山谷,越升越高,地上的人如同蚂蚁大小,宽阔的江水变成一条细带。一个小型云鬲驱动桨叶旋转,巢船向泽国飞去。他们飞过曾侯的城邑,楚蛮的大军正在攻城,飞过楚夏之间的山峦,周人的援军正在山路间行军。

他们有些偏航了,一直飞到洛邑。降落在伊阙下,重新踏在周土上的感觉真好。

史绎问允南:“你如何得名南?”

允南回答:“我出生的时候,有个人正在外面演奏南[4]。”

“那你出生是什么时候?”“正是日中。”

“有了,我决定把第四个,与北相对的方位,命名为南!”